1
去年的这个时候,家里举行的盛大的聚会,为他庆生,这是上流社会早已习惯的社交手段,只是她第一次参加,所以还有些慌张。
因为妈妈早早的离开了他们,沈蔓从小是跟爸爸一起生活的,爸爸跑车时,她就被寄放在叔叔家,爸爸回来,接着她出去玩,她从小很独立,男孩子一样的个性,即使后来,为了心爱的男孩,也留了长长的头发,可是,穿衣打扮,还是好像男孩子一样,喜欢运动鞋,喜欢打网球,喜欢穿运动服。
她个子很高,一米六八,在南方来说,简直就是可以当模特的身高了,身高高大,也有一个缺憾,那就是脚跟着也很大,在大学时,看到宿舍的女孩买了高跟鞋,她也有向往,便去挑高跟鞋,然而,脚太大,很难买到她的尺寸,她一气之下,对自己说,再也不要穿高跟鞋。
但是嫁给了顾泯杰,嫁进了这样的家庭,很多东西容不得她选择。
她买了第一双高跟鞋,只有三厘米高,可是穿了一下午,她的脚上,便磨出了水泡,那天晚上,她坚持着回到家里,还被顾妍妍笑,顾妍妍身材娇小,喜欢打扮,性子又高傲的很,她看着沈蔓走路的样子,捂着嘴,说,“哎呀嫂子,很多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她知道,顾妍妍那才不是安慰,她映射的是沈蔓的身世,她在提醒沈蔓,你的身份就放在那里,那是勉强不来的。
沈蔓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回到房间里。
第二天,她买了更高的高跟鞋,没有出门,只是在房间里,来回的走。
那时正是春夏交界,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窗子开着,她坚持着,告诉自己,看着前方,不要低头,不管怎样,都不要低头,脚上还在受伤,痛的感觉却越来越麻痹,她笑着走到阳台上,那天的月光也,好像也是今天这样,美丽的好像虚无,她站在阳台上,静静的扶着栏杆,终于明白,原来有时候,不再有痛觉,并不是伤口已然痊愈,只是因为,早已适应了那疼痛的感觉…
晚上睡觉前,脱下了鞋子,脚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顾泯杰回来时,看到她这个样子,奇怪的问,“怎么回事?”
她笑着说,“没什么,在练习高跟鞋。”
他皱眉,低头看着她的脚,然后,转身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端着热水,她愣愣的看着他低头给她洗脚,伤口浸泡在水里,有丝丝的疼痛,她忍不住缩脚,却被他拉住,他抬起头来,“别那么勉强。”
她却倔强的说,“不,既然每一个女人,都要经历,我也不怕。”
他抬起头来,对她笑,轻轻的,将水撩拨在她的脚面上,她看着他,那高贵的身影,这样轻柔的动作,哪一个女人,不会为他动心?
后来想起来,她的婚姻里也是有幸福的,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在他愿意的时候。
她在后面的尝试中明白,她要不断不断的适应和限制自己,穿小一号的鞋,不管那裹脚般的疼痛,就能让脚越来越小,穿更高的高跟鞋,然后再穿低一点的,便觉得没什么了。
终于在他生日的这一天,她穿着美丽的小礼服,华丽的水晶鞋,站在他身边,第一次,像个女人的样子。
听着大家赞美的话,她心里想起的,却是自己在阁楼上来回的走着时,嘴里一遍一遍的重复,“当女人,为什么这么难?当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痛?”
那时,她从铺着红毯的楼梯上走下来,默默的注视着他,那个王子,站在人群中,是那么的耀眼,看起来光彩夺目,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到她,亦是惊艳的表情。
他越过人群,大步走到了她面前,然后拉住了她的手,带她下去。
他对她微笑,她从中看到了他的骄傲,因为她,他感到骄傲,这样她也有了成就感。
他笑着将她带到身边,对人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对方无一例外的会说,“哎呀真漂亮。”
那时她终于明白女人爱美的原因,因为赞美真的会让人膨胀,因为那些赞美,她有一阵子,觉得自己付出那么多努力,也很值了。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会穿衣打扮,不会化妆,不知道化个妆要在自己脸上涂抹一层又一层,卸了妆,还要在脸上涂抹一层又一层,难怪人都说,现代人总是带着很多面具,那真实的面容,果然早已被遮盖。
她有过几次尝试,自己买了化妆品,在镜子前,试着涂抹,但是效果很不好,应该说很糟糕,那些彩妆应该化在哪里她都不晓得,以至于出去的时候,被顾妍妍笑到不行,因为她将睫毛胶当做了睫毛膏,弄的整个睫毛变成了一团,她丢人丢到了家,回到房间时,她用力的捧了水,看着脸上的妆容化为一滩泥水,她愣愣的想,这还是沈蔓吗?
然而她不能服气,别的女人可以做到的,她一样也会做到,她偷偷的学习和实验,其中也有过失败和难堪,但是,总算,在这一天,她没有让人失望。
美丽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凌晨,她脚有点疼,但是还能忍受,顾泯杰一直陪伴左右,会贴心的扶着她,他毫不吝啬对她的微笑,他简直将她当做了公主。
哦,灰姑娘的快乐原来是这样的。
然而,哪个灰姑娘都不能避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她花掉很长时间卸掉妆,赤脚踩在地上,脚趾头红肿着,脱下了那身华丽,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普通。
她回到房间,本想感谢他今天对她的帮助,总算,没有让她再变成笑柄,虽然有痛苦,但是,她过的还是很快乐。
然而回去的时候,却看见他蹲在柜子边上,因为她喜欢,所以结婚时,她做主做了这个高大的柜子,从屋顶一直延伸下来,要想拿到最顶端的东西,甚至要踩着凳子,白色的柜子,从上到下,摆放着许多物品,最下面的那些抽屉里,则放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少数东西。
此刻顾泯杰拿着的,就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他手里拿着的相册,里面全是她跟李东俊的照片。
2
她赤脚站在那里,披散的头发,刮到脸上,她拢下去,说,“这个是…”
然而,他只是将东西放回抽屉里,然后说,“哦,我记得我有一个红色的笔记本,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他平淡的表情,带着漫不经心, 他从她身边擦过,她只感到冰冷。
他拿起了衣服,说,“你先休息吧,那些兄弟一定要给我庆生,我还要出去。”
后来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冷落,在那之前,她虽然不太喜欢那婚姻,但是他对她还是好的,那次之后,他越来越冷淡,常常离开,从对她解释理由,到最后,没有理由。
那天晚上,她拿着李东俊的相册,一页一页的翻,其实留着相册,并不是因为她还想着李东俊,从它放在那个抽屉里,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只是,刚开始,她留着它,偶尔翻一翻,从一开始翻到最后,就会自嘲的笑笑,不管曾经多么的亲密,原来,后来的绝情,也不过是一瞬之间,人的变化,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始料不及,所以,不能相信,不能相信男人那一点点温柔,那温柔,或许有一日,会变成毒药。
她想他应该误会了,她本可以解释,但是他从不给她机会,一次都没有给过。
这一次,又是他的生日,家里说要庆祝,他没有同意,以公司里忙打发掉了,所以姑姑今天才会跟她发脾气。
打完电话,她靠在门边,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九点钟了,他能在十二点前赶回来吗?
*
顾泯杰一直在那喝酒,从接了电话后,就是如此。
有兄弟过来,敲他的胸口,“哎,看你那样子,简直就是个还没开胡过的男孩,怎么,兄弟,哪个女人,让你这么抓心挠肺的。”
他直接推开人,“去。”他又喝了口酒,他生日没想大办,但是这些个兄弟怎么允许他就这么过去,吃过饭还不放过他,包下了场子,美其名是给他庆生,结果那边打麻将的打麻将,嚎歌的嚎歌,他这个寿星,早就被忘在了一边。
他看着王治平,说,“我先走了,家里催的。”
王治平笑的很贱,“是家里催,还是家里的娇妻催啊?哎,看你把你那老婆给藏的,结婚多久了,也没带出来几回。”
他只是摆摆手,“你们继续吧,继续,我先走了。”
林安森过来,“想走?那可不行,这才几点,不到九点呢。”
他凑过去,“哎,你别不识好歹,我是为了你好,我没关系,你不早点回去,你家那位…”
林安森搂着他,“没事,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
“去去去。”他还是推开了人,向外走去,“不跟你们贫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盼什么,还在等待什么,回去?回去也不过是冷冷清清,还要面对一个看到他就已经吓的缩成一团的女人。
他讨厌看到她惊吓的表情,眼睛瞪的圆圆的,好像面前的人并不是丈夫,而是一只随时会扑向她的老虎。
他更讨厌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他记得她从前该不是这样的,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哦,他不愿相信那是因为他们的婚姻…
*
沈蔓看到他回来,马上从床上跳了下去。
十点钟,他终于到家。
他身上还是有酒味,他走进来,瞥了她一眼,她笑着看着他,“你回来了。”
他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她笑着点头,“我想也是…不过,我做了蛋糕,生日怎么能就吃饭喝酒,总要吃蛋糕的。”
他挑眉看她,那审视的表情里,好像带着点惊喜,她笑笑,带他进了里面。
蛋糕放在桌子上,甜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太会做,面烤的也不好,奶油做的样子也不好。”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生日快乐。确实很难看。
他坐下,她点上了蜡烛,说,“虽然…有点幼稚,不过,意思意思吧。”
他又看了她一眼,她害怕那眼神里有厌烦,但是还好,并没有。
他吹了蜡烛,她才高高兴兴的给他切蛋糕,他吃了一口,然后,差点喷出来,他咳了几声,抬起头来,说,“你…你里面放了什么?芥末吗?”
她眨了眨眼睛,“不…不是吧…”
她挖了一口蛋糕,也呛的要喷出来了,两个人眼睛里都有湿润,强忍着,泪眼汪汪的,她捂着嘴,说,“我不太去厨房,也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哎呦,估计放错了。”说完她又咳了起来。
他也是一样,两个人互相一对视,过个生日,又必要那么感动吗,都要哭了。
想到这里,便哈哈的笑了起来。
气氛却忽然由僵硬变得很好。
或许因为这样,之后蛋糕没出几口,但是两个人心里之间好像变了很多。
他去洗澡,出来看到她冷了脸,走过去,她将衣服胡乱的扔进了放脏衣服的桶里,他想起来,那衣服上有些女人的味道,跟他们一起出去,自然不免被调侃,房间里不知道谁带的女人,总是往他身边蹭…他嘴角带着点笑,走过去,说“快睡觉吧。”
她抬起头看着他,想要说的话,却没说出来,但是他看的出来,她还是在意了。
*
晚上,她躺在床上,身边躺着她的丈夫,他似乎今天很开心,对她的动作,温柔了许多,但是,她还是累,还是疼。
今天她动了心思,只是,并不光彩,她故意在蛋糕里放了芥末,想让他们之间关系缓和,她觉得是成功的,然而,她并不开心。
夜半,她走到他的书房,打开了他的电脑。他的邮箱里,已经堆积了十几封离婚协议书,每一封,都有人打开过的痕迹,细心如他,邮箱也是干净整洁,整理的很好,她的离婚协议书,还被特意放在了一个分类里。
然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再次给他发了一封,还是那么执拗,那么绝望,那么无可奈何…
3
第二天,她去了莫子言家的大庄园中。
子言还在吃早饭,晨晨张嘴说,“妈妈,我还要。”子言瞪了他一眼,说,“男孩子要自食其力,怎么能总让妈妈喂?”
晨晨吐了吐舌头,嘟囔了一句,还是老实的自己吃去了。
沈蔓看着晨晨那可爱的样子,说,“子言,你不能老对晨晨这么凶,你看晨晨长的多帅,你怎么舍得,你看你再这样,不如让晨晨给我当儿子吧。”她对晨晨说,“晨晨,跟阿姨走吧,阿姨不会对你凶哦,还会每天早上给你喂饭。”
晨晨直接瞪了沈蔓一眼,“你又不是我妈妈!”然后他谄媚的看着子言,“你哪有我妈妈那么好看!”
沈蔓脸上顿时布满了黑线
莫子言无奈的对沈蔓耸耸肩,虽然那意思是,我也没办法,但是沈蔓明显看到了她脸上的得意。
吃过了早饭,她让晨晨进去先自己玩,晨晨还腻了她一会儿,一定要让她进去陪着打游戏,哄了半天才给哄进去了,他将罪孽都推给了沈蔓。沈蔓跟他做了个鬼脸,看着他进去了,才对子言说,“你不能总在家哄孩子,你看他都好像个女孩子了,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子言直接打击她,“你这是嫉妒,你刚还说他可爱。”
沈蔓叹了声,靠在了她家那柔软的大沙发上,子言看着她,说,“不然你也生一个啊。”
沈蔓干笑两声,生什么生,生了更没法子离婚了。
其实刚结婚时,她有想过给顾家生个孩子,也不是她想,主要顾家催的很紧,顾泯杰快三十岁了,别人那个年纪都当爸了,他还那挺着,但是后来她发觉,他每一次都算好了她的生理期,在危险期时,一定会小心翼翼,她于是知道,是他不想要她生孩子。
现在她却觉得幸运,幸好她没生孩子,不然还怎么离婚?
这时她才想起来,于是又对着子言控诉了一阵。
沈蔓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人人都觉得她沉默寡言,嘴也紧的很,但是对着子言,她总是会大吐苦水,也全赖了子言一副好脑瓜,子言说,“我对自己的事马马虎虎,自己都弄不明白,对别人的感情,那是一说一个准。”
她听完了沈蔓的苦水,说,“也就是说,你怀疑他根本就已经看到了离婚协议书,就是故意装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