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年,超市里人很多,一片张灯结彩,大家脸上带着喜气,不时的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看着这里,她才恍然,原来自己还是活着的,在医院待得,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她推了车子,也不管他,只是在前面走着,找着要用的作料和蔬菜,蔬菜区很多大妈小姑娘,会有女孩子笑着看他,然后低低的说起话来,他看的别扭,却又只能跟着,堂堂顾氏大经理,竟然显出无措来,沈蔓不由在心里暗骂,活该。
所以她还是自顾自的推着自己的车子,认真的选购。
在海鲜区挑鱼,她认真的跟大妈说着,大妈一刀下去,硕大的鱼头便被剁了下来,她吓的一后退,他在后面扶住了她,她却不领情,回头瞪了他一眼,继续去跟大妈说话。
选好了蔬菜又去选作料,那里人老多,过道都过不去,她在里面七扭八歪的挤着,还被人踩了两脚,对面有大汉跟着老婆一起来购物,一看就是抢购的常客,五大三粗,十分的有经验,挤过人群简直是轻而易举,她推车里很多东西,拐弯不太好拐,对面的人就那么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她正踌躇不安,一直静静跟在身后的人三步迈了过来,一把挡住了要撞过来的车,对面的大汉气愤的看着他,瞪着牛眼一般的大眼睛,“干什么,你会不会走路啊。”
顾泯杰虽然高大,但总归是文质彬彬的,看起来气势似乎很低,然而,他只是转过脸去,看着那大汉说,“是不太会,但是还轮不到你来教。”他说话只是轻轻的,但是眼睛看着对方时,纵然是高大威猛的壮汉,看起来也瞬间没了气势,对方还瞪着他,那身边的女人已经拽拽那人的衣服,“走吧走吧,干什么,大过年的。”
胖子哼了一声,绕了路,沈蔓这才拍拍胸脯放心了,过去的人还在说,“你没看见,那人穿着阿曼尼,一看就是大款,你惹得起吗你。”
她心里冷哧了声,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然而面前的男人已经不动声色的,将她手里推着的手推车拿了过去,然后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她看着,撇撇嘴,跟在后面,看着作料。
4
之后都还顺利,因为他一直在前面挡着,即使人流很大,她也仿佛置身与一片安全的空间,闲适的挑着东西,等东西齐全了,他发挥了他这一次来的重要作用,拎东西。
两大袋子东西,她塞进他的手里,他皱眉,她知道,若是平时,他身边定有几个人帮忙拎东西的,现在,再帅的帅哥,手里扛着这么两大袋子东西,看起来也有点蹒跚和狼狈,她却大步走在前面,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心里只觉得报复心泛滥,看着他上了车,还在拍自己的肩膀,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挑挑眉,安慰自己,他自找的,把她关在医院两个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有今天。
因为她撞车,被吊销了驾驶执照,现在也不能开车了,所以只能让他来。一路回去,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过年,在小时候来说,该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可以要红包,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可以跟爸爸团聚,那时,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比不得人家的热闹,但是两个人一起包饺子,看烟花,也是可以那么开心,她会盼望着过了十二点,爸爸就会递上他的红包,他会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红包很多,爸爸的意思,连着死去的妈妈的份一起包了,她很开心,懂事的将钱攒起来,等到父亲节时,给爸爸买礼物,爸爸的笑容,是她的荣耀…
之后嫁进了顾家,便要跟着顾家一起过年,顾家过年十分无趣,至今只记得,忙碌了几天,一直迎来送往,人多的记不得谁是谁,到了半夜,她会想起一个人过年的爸爸,心便痛起来,第一年,边给爸爸打电话,边哭的伤心,后来被姑姑看到了,还被骂了一顿。
今年过年,又可以跟爸爸一起了,只是,又多了一个人。
第二天便是除夕,爸爸是传统的老人,他主持着两个人贴对联,爸爸写字很好看,大笔一挥,顾泯杰也称好,写上对联,两个人出去贴,她在下面看着,他刷浆糊,她然后贴上去,她叫着,“左边,左边一点,哎呀,歪了。”
他好不容易贴的直了,她正想走,上面便落下来几个浆糊,那个往常高高在上的男人,正站在上面,高昂的西装,袖子不修边幅的挽起来,嘻嘻的笑着,看着她,她一摸头上,全是浆糊。
她看里面爸爸还在写,便气愤的过去,抓住了凳子一直晃,他叫了几声跳下来,还边拿着浆糊看着她笑。
她真想过去扯他的嘴,让他笑,让他笑的那么开心。
谁稀罕跟你过年一样。
之后两个男人一起看电视,边看着边评论,她坐在一边嗑瓜子,爸爸虽然只是个司机,平日里对时政却之分关注,又喜欢很多体育运动,两个人说的很投机,她看着看着,忽然想,若是嫁给一个普通人,这样的场景该总是会上演,她也可以多陪陪爸爸。
晚上他们张罗着包饺子,爸爸弄馅子擀饺子皮,她是会包饺子的,顾泯杰自然不会,她边看着顾泯杰包饺子,边在一边一直说,“不对,这样一会儿到锅里就漏掉了,要这样,这样,不对,是这样…”她气的腾了手去抓他的手,他一直带着温暖的笑,看着她张牙舞爪,看着她气的脸颊微红,看着她笑话他,看着她对他指手画脚。
那边沈先令说,“哎,泯杰一定没包过,不然,让他去歇着吧。”
沈蔓却说,“那怎么行,没有不劳而获的。”
顾泯杰也笑着说,“是啊,不会就学吗。”
沈先令从小又当爸又当妈,什么家务都会,擀饺子皮特别快,一会儿,便笑着等着两个人,边说,“也怪我,小时候没教好蔓蔓,还是女孩子,饭也不会做,平时,也没给你做过一顿好的吧。”
两个人对视,想到了那阵子她的试验,他做足了试验品,自然知道她的水准,他先笑了起来,看见她瞪他,才捂了嘴,说,“还好,很有创新精神。”
她在下面踩他的脚,那边沈先令也大笑起来,说,“泯杰能体谅包容你,也是你的运气。”
她只是低头不语,手里的饺子捏的更紧了。
快到十二点,终于开饭,吃上了热腾腾的饺子。
吃着自己包的饺子,就是不一样,沈蔓吃了好多,三年没吃到爸爸包的饺子了,现在吃起来,竟然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只觉得时光飞逝,她好怀念小时候,怀念可以在爸爸怀里撒娇的时候,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不用逞强,不用为难,然而谁都要面临长大,她不能例外,所以只能咬着饺子,看着爸爸,“真好吃。”看着顾泯杰,她说,“很好吃是不是?”
他点头,“比你做的好吃多了。”她的脸拉下去,沈先令在那边笑,她瞪了他一眼。
外面烟花已经洒满了大地,她不管他,跑去看烟花,打开阳台的窗,一直看出去,越是短暂,越是美丽,烟花绽开的那一瞬,她眯着眼睛,只觉得,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这样绽放,只是这么一下子,也好…
身后有人走近,她不用看也知道,是顾泯杰。
他说,“已经办了出院,以后定期去检查就好,不用回去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仍旧只是看着外面。
他一直注视着她,她感受的到那眼神,炙热,并带着一种她怎么也看不懂的东西。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刚刚还觉得敞亮的空间,突然变得那么狭小,她握紧了栏杆,有点想要逃走的冲动。
然而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总算停下脚步,接了电话,向外走去。
她舒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叹息,这才发现手很冷,关了窗,忽然看见地上的花,啊,她的石蒜…
早就已经败了…
花盆上的,只剩下枯萎的草根,她盼望着,细心的照顾着,好不容易,等到了开花,最后,却还是逃不过衰败的结果。
她蹲在那里,一根一根的捡起落在花盆上的枯枝,眼中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新年的时候,该想着开心的事,可是,看着花已经完全衰败,她就好像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哭的那么伤心。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她的一个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5,
或许花开总有败,然而,心里还是会难过,她觉得有什么终究会离开她,虽然现在一直想要抓的紧紧的,可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抓不住的,所以,她才一直想要充实自己,强壮自己,不想让自己轻易的被打败。
他进来时,她正蹲在那里,脸色阴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角话挂着泪痕,蹲在那里,看着已经败了了的枯萎的枝干。
他顿了顿,走过去,站在她背后,说,“我不想养花,就是这个原因,再怎么侍弄,没过多久,还是要枯萎掉,很多东西,是留不住的,既然留不住,还不如不要拿在手里,从没得到过,也就不会在乎失去…”
她慢慢的站起来,看着他。
家里暖气开的十足,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一只手,插在修长的休闲裤裤袋中,高大的身材,站在面前,占据了她所有视线。
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说的没错,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既然留不住,为什么还一定要固执的留下去?”
他眉角微微一动,依旧淡漠的眼中,却似乎有什么在闪动。
一会儿,等不到她说话,他忽然猛的拉住了她,亲吻她,她皱眉,他很久没有碰过她,然而他身上的味道,仍旧那么熟悉,就好像过去,纵然许久不会回来,偶尔推开门,她便能感觉到,他回来了,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好像已经侵入到她的生活中,不论离开多久,总是不能忘怀。
她讨厌生活完全被他占据,讨厌世界完全被他占据,所以连带着,她讨厌她身边完全被他的气味占据,她用力的拍打他的背,可是他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仍旧霸道的撬着她的唇齿。
一会儿,外面有沈先令的声音,“蔓蔓?泯杰?你们来。”
他这才放开了她,她气闷的一个巴掌伸出来,然而看了看外面,还是咬着牙放下了手,跺着脚跑了出去。
他只是擦了擦嘴,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石蒜,看了一下,才跟着出去。
外面沈先令已经准备了红包,他笑着招呼两个人,“过年了,一人给你们一个红包。”
她赶紧说,“爸,干嘛给红包,都多大了。”
顾泯杰也说,“是啊,爸,该我们孝顺您才是了。”
沈先令却将红包塞给沈蔓,“不管多大,还是我的儿女,我怎么也是长辈,有我在的一天,你们在我眼里,就都是小孩儿,来,都拿着。”沈蔓心里苦涩的拿下了红包,看着爸爸,只觉得眼泪总是在眼里充斥着,却不能流下来。
他将红包递给顾泯杰,“也不是很多钱,比你们现在赚的,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也是这么个意思,压岁钱吗,你们也都长了一岁了不是。”
他握了顾泯杰的手,语重心长的说,“蔓蔓她妈死的早,我一个人带着她,有很多不足,她虽然看着大咧咧的,心思最细,心里想什么也不告诉我,我也问不出来,大约这样的家庭,小孩子都是这样,我一直想着,有个人能好好的宠她,大约是宠一宠,她总能改过来的,不然,老是这么压着,她怎么能过的好呢,我原来一直忙,也没办法,现在,她嫁给你了,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的待她,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
他看着沈先令,认真的,严肃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两个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沈先令定要回去,她怎么留也留不住,她送他出去的时候,他笑着说,“行了,我自己开车回去,你们好好待着吧,现在人少,你也不用担心我。”
她问爸爸,“可是,你说,他跟你说过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也没什么,只是让他好好对你。”
说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便走了。
现在,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她突然有点无措,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进房里,关上了门,看见他正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抬起头看着她。
因为没戴眼镜,他微微眯着眼睛,一身休闲的衣服,看起来很平静。
她不想跟他说话,便直接向楼梯走去。
“等一下。”他叫住了她。
她停在那里,没有回头,听见他声音带着怒气,质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咬了唇,“你说什么…”
他停了停,向前迈了两步,只是看着她,“我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要什么,你就说!难道我没有那种气度,不能满足你吗?”
她冷笑,转过头来,映着外面仍旧蒸腾不断的烟火,看着他,“我只是平静的活下去,好像个平凡人,没有压力,没有教条,没有对比,没有辱骂,没有冷落,也…”她遥遥的望着他,在心里转了一圈,终于狠心的说出,“没有你…”
他不怒反笑,慢慢向前走来,她说完了,心里却发毛,咬着唇,站在那里,看着他越来越近,他一把抓起了她的下巴,捏紧,“没有我?沈蔓,你别不知好歹,别人能给你的,我都给得起你,也给过你,别人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跟你说,你就是太嫩了,太自以为是了,你没看过外面的人怎么生活…”
她向后退着,躲避他冰冷的脸,可是他抓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他,只能看着他。
她抓着他的手,皱眉,他说,“你懂得什么,以为开创一个什么商城就很厉害了?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多,你那个商城,算得了什么?我想要碾死,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她终于气急,用力推开了他的手,倒退了几步,虚弱的身体贴在了墙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外面世界怎么样,可是我只知道,嫁进了你们顾家,就什么都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一无是处,你姑姑会骂我,你妹妹会瞧不起我,你爸会无视我,你看看我爸,我因为嫁进你们家,我爸没脸在去你们家,因为不想让你们家的人再想起我就是个司机的女儿,你看,因为嫁给你们家,我永远不能让他平静了,我让他自责,我让他孤单,我不能回去陪他过年,他为了不让我难过,自己总是要装的很开心,他一辈子都不能安心,我也一辈子都不能,顾泯杰,我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因为,我只活在你们家,顾家就是个老牢笼…”
她噔噔噔的上楼去,停在最后一节楼梯上,“你看,那些花,我两个月没回来,他们都旱死了,不是他们脆弱,只是主人太不够用心了。”
她转头进了房间,关上了门,靠在门上,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看着外面,烟花还在散落,美丽的不真实,她慢慢走到窗前,新年到了,可是,她还是什么也没改变,仍旧是那个, 不能自主,没有自由的沈蔓。
她笑着,擦掉眼泪,或许有什么是变了,她要争取,争取自己的自由…
楼下,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天的平静,好像还在眼前,然而那只是表面,千疮百孔的,他跟她的关系,究竟该怎么办?
电话再次响起来,他抓起电话,怒道,“我不回去,说过了,不回去。”
电话里,却只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哎呦,顾少,您这是喊什么…”
他一皱眉,拿起电话看了看,“林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