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干诚和赵祥他们一再解释他们这样做是出于破获****地下组织的需要。可是,赵祥的行为,全室无一人能够证实;就连那个范海根也是一口咬定,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而李干诚虽说系我委派,但对他偷出绝密文件交给共方;我却是一概不知道的。问钟泽敏,她倒是说几天前李干诚的确借出过这份文件;但看后即交给她归档了。谁想,那李干诚为了取得“陈书记”的信任,竟然一字未改,原封不动地将这份文件偷偷地给复制了一份交给了“陈书记”,这就坐实了他“通共”的罪名。
而且田武他们通过深入调查后,又发现,这个“赵祥”居然在当初也曾被捕过;那个时候,具体经办吩咐小特务们对赵祥搞所谓“交钱放人”的,竟然正是这个李干诚(在那些放人文件上签字的,全是他;幸好当初我留了一手,否则也会脱不了干系的,嗯,好悬啊!)。再加上,首长被抓获后又亲口指认了他们两位均是潜伏地下党。上述这一系列的疑点,引起了荀达愚深深的怀疑。他本来就是一个多疑的人;同时,他也知道,这李干诚上次也与那王秉聪一道参加了“倒荀”行动,本就已被他视为内部的叛逆,就更坚定了他对李赵二人的处置——杀无赦。
5
“误会啊齐主任,这纯粹是个误会!”赵祥一进门就扑到了我的脚下,抱着我的腿,哭诉道。
“哦,这不是共产党上海地下特委的赵副书记吗?”我不无戏谑意味地说。
“齐主任,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赵祥对党国是一片忠心啊。此次我纯粹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抓共党啊!谁想那李主任,不,李干诚竟然把党国绝密文件给偷了出来,可那是他有异心,我没有啊!”赵祥哭诉道。
“赵副书记,你和我本属两个不同阵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人各有志,这是怪不得人的。”我铁青着脸,奋力将腿从赵祥的手上挣脱掉了。
“可,可是,我对党国还是有功劳的呀。”赵祥绝望了,抛出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哦,功劳,什么功劳,你说说看?”我平静地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了。
“那,那天晚上;叫你们去,去抓安英的那个电话,是我打的。”为着活命,赵祥终于说出了这个压在他心底很久的秘密。
这我早就已经估计到了。范海根叛变后,打着安英的幌子说要开会。五个委员中,除了我和安英外,范海根叛变了;按说赵祥和那个农民委员就都应当被他们抓住。可是,这个赵祥却逃脱了。他为什么能逃脱呢?难道他真是喝酒喝多了吗?不是,这只能证明,他心里是知道安英出事了,他知道范海根这个通知有问题。可是知道安英出事的人,除了我和范海根外,就剩下这个打电话给警察局叫抓人的赵祥了。
虽然我早已估计到了,可是今天从赵祥的嘴里亲口得到证实,还是让我震惊不已。内心的悲痛,全化做了对眼前这个人的极端厌恶。不过,我还是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问道:“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
“我那个时候就想投奔党国了,那是我投奔党国的见面礼啊!”都这个时候,赵祥还在编织着谎言。
“投奔?范海根算是投奔,你算什么投奔?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你害我们找得好苦啊!”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这一拍,赵祥吓得打了一下冷颤。他情知无法骗过我,不得不低着头,说:“当时我在****的主张得不到安英的支持。我本是副书记,只有把她搞掉,我才有可能实现抱负。”
“你后来出卖你们新任的那个特委书记,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我冷冷地说。
赵祥已经完全崩溃了。他一下子瘫在了地上,颓唐地点了点头。
6
遵照荀司令的命令,决定对这两名通共分子执行密裁。
在李干诚临刑前,我去看了看他。
“文藩,你说我这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这是为什么啊?我是辛辛苦苦地把自已送到了坟墓里的啊,我不服!我不服气啊!”李干诚喝下了一杯酒,叹了叹气。念在当年同学一场,我给他备了一桌酒菜,算是送他上路吧。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你有这么一天,自己早该料到了。稻子先生。”我沉声道。
“‘稻子’?我根本不是你们要找的‘稻子’。不过,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死不足惜,文藩,念在我们同学一场;我死后,你一定帮我找着白小芳,找着我的儿子。你对他们说我对不起他们娘俩,今世欠他们的,只有待来世还了。你一定要帮着我照顾一下他们吧。”李干诚诚恳地说。
这个问题我沉吟了老半天,但见着李干诚那可怜、期待的目光,我的心还是软了;点了点头,答应了。
然后,李干诚沉默了;我也对他再无话可说。于是,就这么沉默了十来分钟。
我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枪,放在了桌上;然后转过了身。
“干诚,念在我们同学一场;你再吃几杯酒,就自裁吧。”
李干诚停住了哭声,摇了摇头,他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嗖”地一声喝下了肚。然后,拿起了那把枪,使劲地一拉套筒,将枪上了膛。
他将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此时,我闭上了眼睛。
“妈的,好你个齐文藩。你要我死,我他妈要和你同归于尽。”这时,却见那李干诚竟然将枪口指向了我。
“为什么?”我没有慌乱,仍然背对着他,冷静地问道。
“为什么?不为什么。就为你还活着。”李干诚绝望地笑着。
我沉默了,没有接话。
“齐文藩,你是个共党分子!”李干诚声嘶力竭地说。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冷冷地说。
“你跟我一起在莫斯科加入过共党,你就是个共党!我要面见荀司令,我要立功,我要检举揭发你!”李干诚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吼出来的。
“是吗?这个事情,你们不是向中央党部检举过的吗?可你知道为什么就杳无音信了呢?”我缓缓地说着,依旧没有转身。
“……”
“因为这个事情,我早就向荀司令和中央党部,甚至是蒋总司令做过说明。的确,我加入过共产党组织不假;荀司令、立夫先生、蒋委员长他们全都知道。可是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我向李干诚亮出了底牌。
“什么?!”李干诚像输光了全部赌本的赌徒一样垂头丧气地沉默了,旋即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只是这笑声有些苦涩,有些无奈,有些辛酸。不过,好在枪还在他自己的手中;他决定做最后一搏,他颤抖着说:“我管你是不是共党!反正今天我活不了,你也一样活不了!”这时,听见那李干诚猛地一抠扳机。
但枪并未响,因为我的枪里原来就没有装子弹。一个利己主义者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利己机会的;哪怕是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类的说法,太天真了。
我这才转过了身,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李干诚。
“拖出去,行刑!”我冲着门外站着的宪兵吼道。
不过,李干诚的这一举动,更加证明了“党国”对他的制裁是无比英明的。因为,就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仍然在做着杀害党国调统官员的努力。
处置那个赵祥,则要简单多了。不过,我决定亲自执行。因为我在心中曾经告诉过自已:一定要为“林妹妹”报仇,一定要亲手干掉这个出卖首长的人。
那是一个天黑的夜色,我开着车到了赵祥的关押地点。我吩咐几个弟兄将赵祥绑结实了;我又亲自验了验,然后便扔进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我将车开出了城,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了一个旷野后;我将车停了下来,把赵祥提了出来。
“遵照司令命令,对你实施密裁。现在,你还有何话讲?”我冷冷地对赵祥说,同时并将枪上了膛,紧紧握在了手上。
“主任,我冤枉啊!我冤枉啊!”赵祥有气无力地说。此刻,他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说起话来声音都变了调。
“你是冤枉,你的确冤枉。”我说。
“这么说,我有救了?”赵祥有些喜出望外。
“我就是‘稻子’。”我不想和他多纠缠,径直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就是稻子?你就是那个特委副书记?那,……那……什么?你,我……我要向上峰报告!我要告发你!”赵祥一下子来了精神,大声喊叫着。
赵祥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谷中传来回声;他就是喊破嗓子,也没有人来理会。
我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就这么干吼了几声后,赵祥喊累了,同时他也确定,今晚,就将是他人生的终点。这时,他“噗”地跪在了我的面前,“那,‘稻子’同志,不,不,齐,……齐主任,要求,请你念在我们昔日同在党内的情份上,救救我?”此刻,赵祥的声音有些嘶哑,表情非常怪异;他用一种狰狞的眼神看着我,有着惨伤、但更有些期待。虽然有些绝望,但他却仍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
等他这一番闹够了后,我才开始缓缓地说话。
“赵祥,你要知道你今天的死,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你恶劣的个人品质。国共之争,实属主义与信仰之争;绝非人品与人格之争。国民党内也有好人,共产党内也有坏人。为了满足你个人的一己私利,你甚至不惜以出卖自己的同志为代价。你的手上沾满了多少革命同志的血,恐怕你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幸亏你叛变,要是你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党内,不知党还要为你而蒙受多少损失。像你这样为着一己私利混入党内,以满足个人欲望为入党动机的人;我看国共两党均留你不得,你是死不足惜。今天,我代表党组织,代表上海特委,为着安英,为着首长,为着那些被你出卖的同志,宣判你死刑。”
我说着,便猛然抠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划过沉沉的黑夜,这个罪恶的灵魂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就在李干诚被“密裁”后不久,王秉聪便接到了中央党部召其回去的电报。
王秉聪是坐晚上的火车离开上海的。他走得很诡秘,和谁也没打招呼,只是提着他的那箱子佛经和衣物,神色仓皇地离开他住的那个小庙。
本来我提出还是要为他举行一个盛大的欢送餐会,让室里的各位同仁与他叙叙共事之谊的,可他却婉拒了。我知道,他此时的心情,真可用“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来形容。回到南京,等待他的,恐怕绝非是赏赐和拔擢,而很可能是申斥和重责。
本来他订的是普通卧铺包厢,可是他为着清静,竟然将这间包厢里的铺位全买下来了。可能,他知道,他的这一行,肯定不会是那么的太平。
的确,从上车起他就被人盯上了,中间发生了什么不晓得;反正车到下关,乘务员试图打开房间叫醒沉睡的乘客时,却发现王秉聪血肉模糊的躺在他的那一堆佛经里。他人倒是还没死,只是下身的那个物件却被人用刀生生给割走了。
关于这个轰动一时的事情,后来最为让大众接受的说法是:桃色事件。
不过,从此以后便没有听到关于王秉聪的任何消息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出家到庙里当和尚去了,也有人说他是学唐代的那个唐玄奘四海云游或到西天取经去了。
王秉聪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确是不知道的。只是有次那赵红奎喝醉了酒,给我透露过片言只语。大意是说因看不惯王秉聪构陷于我,叫了几个弟兄“教训教训”了他一下子。
王秉聪走了,李干诚死了,他们那“三驾马车”就只剩下了荫培宗荫专员了。党国不是提倡“精诚团结”吗,我依然对着那荫培宗和颜悦色,和和气气。大约那荫培宗也知道他在那调统室是大势已去,心思也就没放在那“剿匪”抓共产党上了,倒是一心求去;可是,除了抓共产党外,他倒又不会点别的,离开了党政机关又恐怕找不着工作;便就这么一天天混着,对那抓共产党,也就得过且过了。最近,好像对到股票交易所里搞机甚感兴趣。
既然连荫培宗也不愿意多管事了,这样我在市党部和调统室里,与一帮子弟兄们混得也就更加顺风顺水、如日中天了。看来,大家都喜欢我这个能够给他们带来实惠的“腐化分子”,其实,我也知道,在他们的心中,我是不是“共党分子”并不重要;别人是不是,也都不重要——这可真是“党国”的悲哀。而像王秉聪、荫培宗这样的党国忠臣,要想在“党国”官场上混出点名堂来,倒真算得上是奇迹了。
当然,在政商两界,我仍旧按照着“党国”体制下的“规矩”在快乐地游走着。作为一名有着良好信誉记录的商人,和我打交道,几乎是包赚不赔,利润可观;作为一名“乐于助人”,肯为朋友消灾难解并帮助“运作”权力的官场小政客,只要投其所好,几乎也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我就这样滋滋润润地沐浴着“党国”阳光雨露生长着——虽然血腥、虽然恐怖,虽然压抑。
我的兴趣仍在水稻种植和栽培,除了与赵红奎、张羽等几个兄弟照旧这么混着外,我还是常常爱到田里去看看。
也只有与我的稻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感到我与安英、与首长的灵魂是挨得那么的近。我想,要是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重返实验室,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吃饱饭。
有时候,我也会把郭莉莎、黎琼他们拉到我的田边,让她们看着我在田里劳作。这个时候,我没有言语;只和稻子们亲近。我对郭莉莎、黎琼而言,彼此之间都已熟悉到无需多言的地步。但是,我知道,她们也一定会感受到我活得并不快乐或者说很悲苦;但这,我无法言说。她们或许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但在我的今生里,已无缘分。
“齐主任,你看这是什么?”我还没到办公室,钟泽敏便老远叫我。
这是中央党部的电文。电文中称:齐员文藩,忠贞于党,老成谋国,可堪大用;特任命齐文藩为上海市党部书记长,仍兼调统室主任。
哦,我又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