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狗被拖到柑子树下,被帮工们倒着吊了起来。根据董总身边的年轻人吩咐,泉世林准备了两个瓦盆,一个暖水瓶,瓦盆里盛了一半的清水备用。不一会,董总的小车司机抱来一个深色大口的玻璃瓶,里面装了大半瓶酒,酒里泡满了一般人叫不出名字的中药。泉世林心中暗笑,不晓得是哪个鬼大师出了这个馊主意,真够缺德的了,鲜的就真的比干的好吗?
杀猪匠王明福是胆大心细的人,他用另一根绳索松松地套住狗脖子,另一头系在树干上,他知道不放血先取狗肾,不是好玩的,痛得发狂的狗是会乱咬人的。王明福吩咐两个帮手一人抓一条狗的前腿后腿,四仰八叉分开,不准松手,王明福开始穿上围裙,带上袖套,做好准备工作。泉世林、董总等一干人都远远地站着,不敢近前,又不想离开,董总是怕作假,泉世林是怕王明富失手。这时,年轻人将暖瓶的水分别倒入两个瓦盆中,瓦盆里的水顿时冒出一股热气,那是用来洗狗肾的。
大黄狗从吊到柑子树上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嚎叫,不过由于脖子被绑住,狗头充血,那叫声虽没有平时高昂,但让人听起来十分凄惨和绝望。邻近的狗场里,也是群狗骚动,齐声狂叫,似乎是受到感染和威胁,高一声低一声,形成群狗示威大合唱,不过叫声最高的还是那条被关起来的母狗,已经声嘶力竭,仍在不停地哀嚎,撞墙撞门,弄出很大的动静。
杀猪匠王明福很镇定,也很冷血,吃上屠夫这碗饭,就没有心慈手软这一条,讲究的是干净利落,一刀毙命,让畜牲落个痛快死就行了。不过今天这场屠宰显得有此特别,活狗取肾,有点狠了,为了钱为了杀猪匠的名声,没干过也得干,畜牲生来就是挨宰的,过去当太监的人还要挨一刀呢。王明福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深层道理,但他知道刘邦手下的大将樊哙,一个杀狗的屠夫要成将军,一定是从先杀人开始的,杀人,杀千百人,那要多大的胆子和功夫呀?我王明福注定成不了樊哙将军,要是过去闹红军那阵,老子说不定也练出了杀人的胆子。现在不行,杀人犯死罪,千万干不得,老子今天成了活狗取肾的第一人,也值了,我们乡上的其他屠夫,肯定下不了狠手,只有老子行。
大黄狗还在叫,王明福看到狗的眼睛开始充血了,红得有点让人胆寒。他摸了摸黄狗胯下那对硕大的****,开着玩笑说,狗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个叫你长那么大一对卵子,让人眼馋,一眼就挑中了你,能给人壮阳,也是你狗儿的福气,不要怨我,等会儿我让你死得痛快一些。狗儿的****经王明福的抚摸,狗的那活儿竟然翘了起来,细细的硬硬的一根,像一根黑不溜瞅的小枪管。王明福忍不住骂了一句,****的,死到临头了,还要翘。站在不远处的董总兴奋地叫了起来,快下刀,这个时候的狗肾充血了,正是好机会。王明福取出明晃晃的快刀,将刀刃朝外,一口咬住刀背,再一次摸了摸狗的卵子和那活儿,他的眼睛在寻找下刀最好的位置和方向,一定要取一个完整的狗肾。王明福的左手正在摆弄狗的那活儿,突然一股很腥臭很难闻的浆浆喷射出来,落在他的嘴角和下巴上,王明福的好心情一下被破坏了,他右手抽出嘴里的刀子,大声骂了一句,****的,戏弄起老子来了,老子叫你不得好死。王明福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污迹,他左手将狗的那活儿和****兜住,右手持刀,顺时针方向一个旋转,寒光闪处,狗的胯下鲜血涌出,王明福闪到一边,右手提着狗肾,顺势一扔,丢进了旁边的瓦盆中。
大黄狗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身子剧烈挣扎,旁边两个帮手也被吓住了,丢掉了手中的狗腿,闪到了一边。这时,王明福回过神来,用袖套干净的一侧抹去脸上的污秽,骂道,****的,老子叫你不得好死。两个帮手在旁用手蒙住嘴巴,想笑,但终究没敢笑出来,因为这时黄狗的哀嚎声和垂死的挣扎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狗场里大狗小狗悲愤而绝望的大合唱更加响亮,人们仿佛置身在群狗的狂叫和围攻中。这时的大黄狗已经成了一条血狗,痛苦的哀嚎高一声低一声,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泉世林忍不住喊道,王明福,快下刀,狗场的狗儿闹翻天了。这时,杀猪匠王明福已经清醒了一些,刚才的愤怨已渐渐淡去,他提刀走上前去,用左手准确地一把捏住狗嘴,右手持刀从狗的颈窝刺进去,直捅心房,然后顺势一搅。随着利刀的抽出,一股血水涌了出来,大黄狗的叫声顿时衰弱了,只是嘴巴一张一合,余下的血顺着狗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地下的一摊狗血由鲜红渐渐变深,洇进土里,四周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只有那个随董总来的年轻人,在瓦盆里仔细地洗着狗肾,换一次水,再洗,提到鼻子边闻一闻,再换一次水,又洗。大约洗了四次,年轻人说,董总,干净了。董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年轻人提着鲜狗肾,甩了几下,滴出水分,然后走到深色酒瓶旁边,揭开玻璃盖,轻轻地丢进药酒中。鲜狗肾有重量,挤开其它的中药,摇摇晃晃地沉入瓶底。那位司机立即抱起药酒瓶,向小车走去。董总从自己的小皮包里抽出十张百元大票,塞到泉世林手中,说,泉老板,多谢了。然后,他又小声说,泉老板,今天取活狗肾的事,就不要张扬了,说出去你我都不好听。泉世林木着一张脸,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和董总握了握手。
第二天上午,在狗场打工的一位帮工慌慌张张地来找泉世林,说,泉老板,那条母黄狗跑了,那一窝狗崽也被它咬死了。泉世林大惊失色,急忙跑进狗场一看,发现一处围墙的花砖被撞开,周围的墙上还有血迹。泉世林想,狗急跳墙,还真有这种事。他急忙走进狗舍,弯腰一看,七只小狗崽身上都有血,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母狗通人性呀,它不想让自己的崽儿今后成为人们盘中的狗肉。泉世林正准备吩咐帮工打扫狗舍,突然发现有两个狗崽身子动了一下,他立马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摸了摸,还真有两只狗崽儿没断气,还都是公狗崽。他这时顿生怜悯之心,决定把这两只劫后余生的小狗崽儿抱到家里单独喂养。这两只狗崽就是后来一直陪伴在泉世林身边的大欢和二欢两个狗头。
第三天,杀猪匠王明福又赶上杀猪的日子。在农村杀猪,一般是选在当场天前的夜里,天麻粉粉亮的时候,杀猪匠已经完成了杀猪、烫猪、褪毛、分边的活儿。只要天一亮,主家就可以将两半边猪肉送到乡上肉摊,按斤卖给摊主,收回现钱。当然还有检疫、交税的活儿,只要交钱,蓝色的检疫章很容易盖,什么化验抽检,只是纸上的规定,没多少人当回事。
那天夜里,王明福从主家那里低价买回一挂猪大肠,转手又送给了自己的一个相好。那个中年妇女的男人在外打工,和王明福偷情也有了几年了,双方都有精神和肉体的需要,各自都能得到一点便宜,这种事在当下农村也是见怪不怪了。农村大部分青壮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年轻妹儿也成群结队进城到外地找工作去了,剩下的男人不是宝贝就是废物。宝贝男人是指村社干部和有技术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几个小钱,王明福就是属于有技术的男人,所谓废物大多是指老头和好逸恶劳弱不禁风的男人。天还没亮,王明福和相好就一前一后来到坡上的一株草树下,准备野合。农村的草树下,是偷情的好地方,扯一把稻草麦草垫屁股,和躺在床上也差不多。就在王明福脱了裤子压下去的时候,一个黑影正悄悄向他们逼近,一声不吭,冷冷地窥视着,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
五分钟过去了,躺在下面的妇女一翻身爬起来,迅速捞起裤子扎好,嘟哝着说,老娘走了,要是让人撞到多不好,你看,天在亮了。王明福的兴奋劲还没过完,还仰头出了几口长气,正当他提起裤子、准备短裤长裤一起穿的时候,突然一条黑影从草树后猛地窜了出来,一口向他的裆下咬去。只听王明福“啊”地一声惨叫,一下跌坐在地上。刚走出十几步远的妇女回头看到一条四脚野兽正扑向王明福,她喊了一声“妈吔”,立即连滚带爬向远处跑去,根本没心思和胆量去照顾杀猪匠王明福。
野兽嘴里叼着一截什么东西,没有再继续咬王明福,而是迅速向山坡一侧飞奔而去。王明福毕竟是有胆有识有力气的人,他忍住剧痛在地上慌忙穿上裤子,艰难地爬了起来,用右手捂住裆前,踉踉跄跄地向自己家里跑去。
八
泉世林还在梦乡,正在和兰玉珍调情。兰玉珍骂道,都是老茄子老丝瓜,还风流……泉世林嘻皮笑脸一把紧紧抱住兰玉珍,忙脚慌手地往床上送。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一阵比一阵紧,泉世林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赶紧披衣穿裤,来到门边,一下将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迎头撞了进来,差点扑在泉世林的身上。泉世林拉亮电灯一看,原来是杀猪匠王明福的老婆张翠芬。张翠芬上气不接下气的地说,他……他二伯,明……明福被野物咬了一口,他……他请你赶……赶快去……去一趟。泉世林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加上王明福也算是半个合伙人,他不敢怠慢,赶紧跟着张翠芬急匆匆地奔向王明福的家。
王明福痛苦地对泉世林说,是自己杀猪完工后在山坡上解小手,被一条野狗咬了一口,他希望泉老板帮忙把他直接送县医院。泉世林听到野狗二字,心里一惊,是不是那条跑出去的母黄狗?但他嘴上没说出来。泉世林说,是不是先送乡卫生院包扎一下消个毒,再送县医院。王明福着急地说,我的伤很重,直接到县医院才能保住我的命。泉世林说,好吧,我马上去联系车子,还得准备一点钱,我先垫着。
这时,天已大亮,泉世林租借了一辆轻便农用车,将王明福送到了县医院。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泉世林才知道,王明福伤了命根子,被野狗咬掉大半截了,只剩下一个小桩桩。王明福对泉世林说,二伯,我之所以找你,是想保密,我莫名其妙地受了这样的伤,怕别人笑话。泉世林这时才明白他为啥忍着痛不愿意到乡医院,他是怕本乡本土消息传得快,怕今后不好做人。泉世林叹了口气说,哎,明福,我一定为你保密,****的野狗咋个就专咬你命根子呢?王明福在病床上两眼含着泪,无话可话,只是仰头望着白白的天花板,心里明镜似的。
当天下午,王明福的老婆张翠芬来医院接替泉世林看护伤者,张翠芬急迫地问伤到哪里?王明福给泉世林递眼色,叫他不要说真话。王明福抢先说,翠芬,没啥危险了,十天半月就可以出院,你就不要瞎嚷嚷了。这种难以启齿的伤,自己的老婆迟早是会知道的,王明福只是不想老婆在医院又哭又闹,把这事儿搞得满天下的人都晓得,还保球的个密呀。泉世林说,翠芬,明福的伤养养就好了,不会影响干杀猪的活。翠芬本来平时就让着丈夫三分,当时也不敢深问,也没有揭开被子看伤情,只是心里暗自庆幸,今后能杀猪能挣钱养家就好。泉世林知道王明福那天凌晨被野狗咬伤的真相,是两个多个月后才知道的,那是老婆翠芬在床上与王明福赌气暗战的时候,王明福来请泉世林当说客,在再三怀疑的追问下,王明福才对泉世林吞吞吐吐说了几句实话。他用了泉世林5000多块钱治伤养伤,也没说借也没说还,欠泉世林的情呢,不说出实情,过不了泉世林那一关,老头鬼得很。
王明福被野狗咬伤后的第三天下午,有人在王家坪后面笔架山的一个陡岩下,发现了一具野狗的尸体,是一只母黄狗,看它的****,好像正在哺乳期。泉世林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去现场看过,的确是狗场逃出去的那条母狗,但是他并没有声张。他对乡民说,把死狗埋了吧,免得传染瘟疫。他和两个村上的人,就地挖了一个坑,把死狗埋了。在回家的路上,泉世林心情格外沉重,他对母狗咬了王明福心里很歉疚,但也对这条母狗充满了尊敬,那是一条有血性的狗。他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从今往后,别人再给多少钱,也不干活狗取肾的事了,那太惨忍,会遭报应的。村里人在旁边议论王明福遭野狗咬的事,有的说,杀狗不是杀猪,狗是有灵性的。有的说,今后,王杀猪匠恐怕不敢杀狗了。泉世林听到这话,没有答腔,反而对自己狗场的命运担忧起来,这狗还能养吗?这些狗还杀不杀呢?
王明福在县里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回家又养了一个月的伤,身体又壮了起来。他不信邪,又重操旧业,干起了杀猪宰狗的营生。泉世林对他说,治伤的钱,你就不用还我了。王明福十分感激地说,二伯,谢谢你,还是我专门为你杀狗吧,两个月不见血,我这心里还过不得呢。泉世林笑了笑说,好吧,我就依你。不过,村里的人经常看到王明福出门时,总爱提一根结实的木棍,只有一次没有二次,杀猪匠王明福也不敢掉以轻心,打狗棒在手,讨饭不怕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