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觐见。
永不停歇的锣鼓声和衣着庄重的国君们整齐地排列,致礼,寒焉尾随在楚国的队伍中,恪守礼节地垂着头,隐藏在各国权贵和同样与她即将送入周国和亲的公主郡主中。
楚、魏、韩、赵四个大国坐在首席,燕、齐、鲁、陈、晋、禹、贡在侧,在此四洲六国再一次在大周集齐,向它们的主君觐见。
典礼分为三日,第一日是最为隆重疲惫的,每国的国君和随行的公主、王妃、皇子一位位在正殿向周王膜拜,轮到寒焉时,周王早已疲惫不堪,却强撑着不肯失掉半分王的尊贵。
寒焉垂首,伏地,一气呵成,一举一动不敢失掉半分楚国的威严和荣耀,她三拜后正准备起身离开,周王却开了口:“楚国和亲的公主?”
寒焉心中暗暗一惊,“回陛下,正是臣女。”
年近六十的周王鬓边早已生出华发,他端坐在龙椅上,微微偏头,旁边的太监立即在他的耳边附语了几句,大约是通报她的姓名、家世和年纪。
过了不久,周王又看向依旧伏在地上的寒焉,缓慢而庄重地开了口:“作为众国之首的楚国的嫡出长公主,又有嫁入大周的荣耀加身,长公主要担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仅有楚国的,更有大周的。”
寒焉不敢有半分怠慢:“谨记陛下教导。”
“长公主母家显赫,自然也是知道礼数的,退下吧。”周王早已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撤离。
寒焉缓步踏出殿外,思绪却脱离了躯壳,周王称自己为长公主?母家显赫?他究竟是不记得他曾害过的一条性命,还是假装不知?无论如何,周王的不知情无疑会有利于她的谋划······
寒焉的脑中不松懈地推敲着,忽又感受到了一股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寒焉不敢抬头,只是悄悄地用目光扫视着大殿,四周不过是周王的皇子和大臣们,一一扫视,并无半分异样,寒焉微微皱了眉头,最近她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长身玉立,穿着端正的黑色袍子,布面上有暗银色丝线勾画出竹子的纹样,他忽地拿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望向寒焉,寒焉不知怎得身子微微一抖,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便移开了他的眼睛,重新望向大殿精雕细琢的雕金柱子。
第二日,便是群国聚宴。
数不清的琳琅珍馐、山珍海味整齐地罗列在金木桌几上,寒焉坐在椅子上,看着就快失了胃口,此时侍奉在旁的的宫女端上来了酒,斟在羊脂玉凿成,金箔包裹的酒盏中,近乎透明,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寒焉便贪杯多饮了几盏,借着下酒的时候,也勉强食了几筷子餐食。
不知道喝到第几盏,酒劲忽地就涌了上来,寒焉此时只觉得这宴席是虚幻的,自己也是虚幻的,昏昏沉沉只想倒在桌上,但却不敢露出分毫失态。
寒焉强自撑着起了身,悄悄对身旁侍奉的宫女耳语了几句,不过是些不胜酒力的客套话,便悄悄走了出去。
晚风将她的理智吹醒了几分,周国正处中原,即使在盛夏,夜晚的风也吹得穿着薄丝裹身衫的寒焉抖了几抖,寒焉不知走到了举行宴席的偏殿外的御花园中的哪个角落,堂堂大周皇宫,周围却杂草丛生,似是无人踏足。
冷风阵阵袭来,寒焉的胃是有病根的,此时多饮了几盏烈酒,正好冷热相冲,寒焉面色惨白,但用手一摸,却烫的吓人,寒焉不得已抓住身边的花坛,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寒焉狼狈万分,也顾不得体面,虚脱地靠着冰凉的花坛,强忍着嘴巴里的味道。
寒焉仰起头,月朗星稀。
寒焉突然不想回到宴席上,再去面对她必须面对的一切,她坐在地上,不在乎泥土沾染了她的裙裾。
一块手帕向寒焉伸了过来,和这只手的主人一样金光熠熠。
寒焉抬起头,果不其然。
“阿启。”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阿启,不是陛下。”启仿佛也醉了,蹲下和寒焉平视,温柔地用那方帕子擦拭寒焉的嘴角。
寒焉仿佛也在夜色和酒的催化下陷入了意乱情迷,忘记了身处在大周的皇城,忘记了她的痛苦,就这样一直看着阿启,重新回到曾经的时光。
金色的帕子上有着盘旋的龙的刺绣,不合时宜地刺痛了寒焉,她猛然惊醒,用手猛然推开挡在身前的启。
“别走。”启在她逃离出他的视线前抓住了她的手。
寒焉不屑地甩开,“陛下的旨意,是让臣妾离开。”懦夫,真他妈懦夫!他反复无常又若即若离,仿佛附着在她骨头上的蛆,让她痛痒难忍,但手爪也不能抓挠。
她想疯狂地逃开这个地方,但御花园道路崎岖,仿佛迷宫一样将她困入其中,使她像头困兽一般横冲直撞。
“长公主。”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她。
寒焉暗自叫苦,既然那个人不是启,就必定是周国或其他使国的皇子或是国君,她此番丢面子的举动也定落入了他的眼中。
寒焉强自长吐了一口气,换上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神情,转过身去:“正是。不知阁下是?”
当她看清了那人是谁后,更加后悔她今天莽撞不小心的行为。
“长公主已经见过本王两面了。”他微微笑着,看不出是嘲弄还是微笑,“在马上,在殿中。本王都已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可曾记得本王?”
“不知王下何时看到臣女的。”寒焉试图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是刚刚偶然撞见的?”
“也可以这么说,”他看着寒焉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缓缓说道,“不过长公主不胜酒力离开大殿时,可曾见到本王?”
寒焉稍稍一迟疑,就想通了他话里的关窍,她咬着牙,“劳烦王下不要散布风言风语,臣女受恩感激不尽。”
“按理求人办事,长公主······”他缓缓走近,话里藏话。
“拜托。”寒焉俯下身子,向他行礼。
他旁若无人地经过她:“本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不知是不是错觉,寒焉总觉得他在忍着笑意。
寒焉只得忍着羞辱,自己起身,尾随着他,重新投身到那酒池肉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