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三个月后,王武的县大队编入了八路军的正规部队,王武被任命当团长,大爷爷被任命当连长,王大刀回村当村干部,领着人们搞土改,成立地方游击队。
王武回了一趟家,王武回家时,大爷爷把别人送他的,在地主老财家搜获的一顶缀着一圈小铃铛的小孩帽子,让王武给大奶奶捎了回去。
这天,大爷爷听说王武从家里回来了,就去找王武,王武闩着门,大爷爷知道王武在屋里,等了半天,王武才开门,大爷爷看到王武眼圈红红的,床上放着一套叠起的国民党的军官服,还有一些军人用的物件,就问王武怎么回事,王武沙哑着嗓音说:“我大哥牺牲了”。
王琦所在部队被编入了赴缅远征军,没几天就要开拔,可就在那天夜里,和日寇的一支部队相遇了,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头天明,王琦让他所在的通讯部队撤退,自己和几个弟兄做掩护,等部队撤退完了,和他一块掩护的几个弟兄也牺牲了,自己也负了伤。当时天已微曦,远处已能看到鬼子头上的钢盔和来回摆动的刺刀,王琦把一捆手榴弹放在自己的座位下,右手发着电报,左手拧着手榴弹的盖,把拉环穿在自己的手指上,日寇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一圈钢盔和明晃晃的刺刀聚在他的周围,当他给上司发完了“尽忠报国,含笑去矣”这最后的八个字后,左手拉响了座位下的手榴弹。
“你家也是有喜有悲呀,”王武定了定神,坐在椅子上给我大爷爷说,“你五弟被你爹在被窝里捂死了。”大爷爷自是疑惑不解,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被捂死?五弟平日沉默寡言,性格内向,是这哥六个里最老实,也最拧的一个,父母交待的事,他不等不靠,闷声做完,从来没和兄弟们干过仗,没让父母生过气。
原来,五爷爷得了重感冒,六七天不见好转,药也吃了不少,可效果不明显。老爷爷就搬出了最古老的治疗方法,在大锅里煮上二十多块砖,等把水烧开,再把砖拿出来,让我五爷爷江海杰躺下,把砖围着病人摆一圈,然后再在病人身上盖上两床大被子见汗,让我爷爷、三爷爷、四爷爷、六爷爷四个儿子一人摁着一个角,不让病人动弹。五爷爷被捂得实在受不了,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老爷爷上去就是一巴掌,五爷爷给我老爷爷说了一句话,也是日后知道的最后一句话:“爹,你别生气了,我死也不出去了,”说完,就把头抽了回去。过了一个时辰,爷儿五个觉得病人没有一点动静,就觉得纳闷,等老爷爷掀开被子头喊:“五儿,五儿”的时候,五爷爷已死了多时了,哥四个哭成了一团,老爷爷也咳声叹气。后来听奶奶给我们讲,老爷爷从此以后脾气大改,扫尽了以前的锐气。
大爷爷听了王武的叙述,也双手捂着脸呜咽了起来。呆了一会儿,王武说:“你媳妇给你生了个胖闺女,你四弟也结婚了。”大爷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嘴里:“哦,哦”着,王武又说:“今儿你别走了,咱在一起吃个饭,唠唠嗑说说话。大爷爷答应了。王武找了两个盆子,大爷爷去伙房打饭,王武又搜摸出多半瓶酒来,把一个手榴弹箱子挪到屋中间。
大爷爷打回了一盆菜,一盆窝头,放在手榴弹箱子上。王武让大爷爷坐椅子,自己坐在床沿上,把那多半瓶酒拧开了瓶盖,自己先抿了一口,就递给了大爷爷。王武夹了一口菜一边嚼一边说:“我小时候死过两回,一回是不满一岁的时候,患感冒,当时裹尸的苇席都找来了,又找来了铁锨,但是我姐姐哭着喊着抱着我的尸体不撒手,掰都掰不开,突然姐姐的哭声嘎然而止,泪眼盯着我的尸体说:‘弟弟还有气,弟弟没有死,’母亲接过我去,看我的胸口还在微微跳动,就解开怀,用体温把我暖了过来。后来姐姐常对我说:‘武,你是我救活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说着,王武又哽咽起来。“那一次呢?”大爷爷抿了一口酒,把酒瓶递给王武问道。“那一次是我一岁多的时候,姐姐炒了黄豆哄着我和王文玩,轮流喂我俩吃黄豆,叫我俩张开嘴,向我们嘴里扔,突然有一粒卡在我嗓子里,出不来,下不去,憋的我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三四天不吃不喝,不哭不闹,一动不动,过去以救我自居的姐姐,这次慌了神,好象犯了弥天大罪,不知挨了大人多少次打骂,还吓唬她:‘如果弟弟死了,就连你一块埋掉,’我姐当然不知是真是假,只有躲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哭泣。到了第五天,又是奄奄一息了,又作好了掩埋死孩子的准备。这天,父亲教书放学回家,又来看我,他趁我吸满气,要向外慢慢呼的时候,用手轻轻挤压了一下我的胸部,这一下出现了奇迹,卡在喉咙里的黄豆,随着呼出的气一下吐了出来,喷出三四尺远,紧接着吸了一大口气,‘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同时睁开了眼睛,手脚开始活动,脸色又慢慢红润了。母亲抱着我说:‘这真是个命大的孩子。’最高兴的是我的姐姐,象个被****的罪人,张开笑脸争着来抱我。父亲在一旁风趣地说:‘他生命这么顽强,给他起个字吧,就叫更生吧,’说我姓王名武字更生”。大爷爷在一旁笑着接茬:“我爹没多少文化,我们也没有字。哎,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王武沉思了一会儿说:“他比我们大得多,俺接触的少,他很早就当兵了,据说他也是小时候调皮吊蛋被打跑,在天津被舅舅逼着回家,否则不给饭吃,大哥无奈在大街上徘徊游荡时,发现了墙上贴有某部无线电学校的招生广告,就去报名应考,并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大哥非常高兴,特别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在他的日记本上看见过他在日记里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唐诗。”大爷爷感叹道:“看来还是得有文化呀,武儿,我现在可后悔小时候那会儿不好好学习,把心思都花在不正经的地方,……哎,王文现在在哪里呀?”“王文在美国受训,这是二次了,”王武忽然说:“我小时候父母请胡天祥给我算过卦。”大爷爷赶紧问:“他怎么说的?”王武乐了:“嘿嘿,不外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大爷爷脸上掠过一丝忧郁之色:“他给我也算过,这是我听别人说的,这卦是免费送我的,说我恐难善终。”王武嘻笑道:“甭听他胡咧咧,咱们整天在枪子里钻,炮弹里滚,谁能说清谁能善终?”俩人吃完了饭,王武又说道:“过几天可能有大仗要打,部队拉到山区和鬼子干,打伏击是咱的强项,山区有树,有石头,好掩护”。大爷爷说:“打仗还是打大仗,打小仗不过瘾。”
那一仗是伏击鬼子的辎重车队,地雷炸瘫了前边鬼子的几辆汽车,后边的汽车又被手榴弹炸得不能动弹,敌人下了汽车,向山上的八路军发起冲锋,还有十多个鬼子在山底下架上了迫击炮。大爷爷躲在几块大石头后面,专打敌人的迫击炮手。打炮的敌人象被拿着花名册点名的一样一个个倒下,敌人发现了这个火力点,把迫击炮口调过来,向这几块大石头轰击,随着几处烟尘,大爷爷的枪不响了。王武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沉,把望远镜交给了政委,猫着腰从掩体后面向那几块大石头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泉,大泉”地叫着,大爷爷从半尺厚的土里拱出头来,脸上头上都是土,露着两排白牙冲着王武笑。王武急切地问:“伤着没?”“没有,”大爷爷抖着身上的土。“你可吓死我了,”王武长出了一口气。
这场战斗打得酣畅淋漓,不但全歼了敌人,还缴获了敌人的七八辆汽车,一批棉衣、棉被,枪支弹药,还有七八门迫击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