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在王家寨,一家人都在生王武的气,给他说媳妇他死活不愿意,他说:谁说的媳妇谁娶。他说决不能走大哥的路子。他大哥和大嫂从结婚到现在,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两人没有一点感情,都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大哥在外当兵,大嫂在家守活寡。大嫂去找大哥,还要婆婆陪着,婆婆逼着他们睡在一个房里。王武在大哥给他的好友的信中曾看到过这样的句子:“对吾妻,杀之,弃之,非吾门也。”大哥对封建礼教,不敢反抗,不敢斗争,只能无可奈何。
王武的二婶象有了重大发现似地斜着眼睛说:“俺武儿准是在学校里就对上象了,哪村的?给我说,我托人去说合。”把王武给说乐了,因为王武上的西弯县中学是男女分校,学校里没有一个女生。
这期间,日本汉奸开始在刘家集北边的庙南村,马回头附近的范庄修岗楼、挖壕沟,住军队,各个区的村庄轮流派工,共产党、八路军也到处活动,对日本汉奸进行骚扰打击。形势一紧张,给王武说媳妇的热情被暂时浇灭了。
这天,江家寨给日本鬼子修岗楼的漠爷死在了范庄,被用门板抬回来,人们说漠爷是被日本汉奸打死的,给日本鬼子修岗楼自带干粮,早上去,晚上回来,干活稍慢点,他们就用穿着大皮鞋的脚猛踹,或者用枪托镦。漠爷是单身汉,家里穷,吃不好,年纪又大,干活自然快不了,日本汉奸就踹他,用枪托镦他,他挨了打,干活就更慢,慢了就更打,就这样被活活打死了。当街人们围着漠爷的尸体,痛斥日本鬼子的残忍。大爷爷没有说话,他咬着牙,握紧拳头回了家。
漠爷是老爷爷家的后邻,大爷爷他们小时候,一见了面,就要在肚子上摘个瓜,才让大爷爷他们走,拇指和食指捏住肚皮,向上一挑,就听“嘭”地一响,瓜就摘成了。后来,他们哥几个排着队让他摘瓜。他还是个穷乐呵的老头,过年三十的时候,人们问他吃的什么饭,他说吃的馍馍蛋儿,跩子块儿(肉菜);初一人们问他吃的什么饭,他说吃的猪跳圈儿(饺子);初二人们问他吃的什么饭,他说吃的猪打腻,人们知道这是粥里面下了点饺子;平常日子人们问他吃的什么饭,他说吃的无粮饭儿。他平日里经常和人们说自己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能经常吃一碗麦子汤(面条),来一碗软和肉(肥肉)就心满意足了。
他还是个爱撩悬(逗笑)的老头,街上有人的时候,他憋一个屁零零星星从村西头放到村东头,江家寨街不长也有六十多米,要把一个屁不间断放六十多米,那也确实是个工夫。逗的街上人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现在漠爷死了,大爷爷气闷的难受,他跑了趟马回头,从江振叔那里找了支好使的长家伙,偷偷拿回了家。江振叔听说漠爷死了,也很气愤,发誓找机会和小日本干一仗。大爷爷去找王武,家里说他参加县大队了,一块去的还有王大力。他又去找余钩,余钩说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大爷爷说:“现在岗楼快修起了,已经住上了几个日本兵和一伙汉奸,明天早上头明,我一学猫叫你就起,咱去敲他一家伙,咱就说是八路军,我估计他们不敢出来,不震他一家伙他们忒猖狂了。”他给余钩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俩人各自准备不提。
第二天四更天光景,大爷爷坐起来摸衣服,大奶奶英子问他这早干什么去?他说去办点事,早上就回来了,他穿上衣服,从外屋柜底下抽出了那把藏着的快枪,悄悄出了门。
到了余钩的家门口,他学了两声猫叫,余钩从他媳妇的脖子底下慢慢抽出了胳膊,把身子慢慢移开,然后开始摸衣服,还好,媳妇睡得死,没有惊动醒。他拿了一顶破棉帽子,又提了一把拾粪的小铁锨,缓缓把大门开了一道缝,闪出身来,又慢慢关上门,上了锁。
深秋的下半夜,轻雾朦朦,黑乎乎的村庄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一股寒气使俩人不自觉地拈紧了上衣,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过了赵家寨,走了一段,范庄岗楼黑乎乎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又走了一段,岗楼里昏黄的灯影透过燎望口忽明忽暗象鬼火闪烁。大爷爷和余钩下到路边的沟里走,岗楼到道路的直线距离也就二百来米,他俩到了地方后,看看时间还早,就在沟里蹲着商量对岗楼里日本汉奸喊话的内容。在沟的上边道路旁,有一棵断了头的柳树,一人来高,上面枝枝杈杈,正好架枪,还可做掩体。
天空的黑幕渐渐换成了浅灰色,岗楼里晃动的人影已经能看清。大爷爷爬上沟,把枪架在了柳树的枝杈上,然后拉开了枪栓,顶上了子弹,扭头冲余钩摆了摆手,余钩走到离大爷爷十来米距离的地方从沟里爬上来,趴在了沟边上,用小铁锨顶起了那顶破帽子,在远处一看,还就象一个人,然后冲岗楼里呼喊起来:“里面的日本汉奸听着,我们是八路军,你们已径被包围了,小日本弹丸之地,想吞并我们中国是痴心妄想,里面的汉奸听好喽,日本兵不是你爹,你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免得日后被剁成肉酱。”里面冲外在枪眼里“叭叭”打起枪来,一颗子弹打穿了小铁锨顶着的破帽子,打在了铁锨头上,震得余钩的手生疼。余钩放下小铁锨,把帽子揣在怀里继续呼喊:“****的枪法还行,你敢不敢探出头来,让爷爷打你一枪。”这时岗楼里寂静下来,大爷爷冲余钩摆了摆手,让他不要说话了,于是俩人静静地瞅着岗楼。
有一袋烟的工夫,岗楼顶上出现了一个戴着钢盔,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日本兵的身影,他晃着脑袋向这边看。说时迟,那时快,大爷爷的枪响了,“砰”地一声,日本兵向后一仰就不见了。大爷爷把枪抽出来,下到沟里,给余钩挥了一下手,余钩也下到沟里,走过来问:“打上了没?”“跑不了他,快走。”俩人急急地在沟里往回走。到了江家寨,大爷爷看天亮了,当街有了人,就把大枪藏在了村边上的柴禾垛里,然后俩人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修岗楼的人们回来在街上议论,说八路军昨天晚上包围了岗楼,把一个日本兵下半截吃饭的嘴都打没了,今天汉奸们老实了许多。大爷爷听了心里乐滋滋的,心说:我们也成八路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