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蝗虫群里低着头猛跑,进了村发现村里边情况也不乐观,地上、树上、墙上、房顶上都爬满了蝗虫。家里的鸡群一开始还争着抢着吃蝗虫,可是一会儿就吃饱了,鸡身上也开始落虫子,最后,大公鸡领着鸡群钻进鸡窝不敢出来了。金龙一脚下去,踩死的蝗虫金锁数了数有20多只。金锁大奶奶和奶奶慌了,领着大嫚和金巧,在香台前开始烧香祷告,可是蝗虫越聚越多,落在在了金巧的头上,开始往金巧的脖子里爬,吓得金巧满头上拍打,头也不磕了,尖叫着跑进厨房不敢出来了。蝗虫像罩在地上的魔云,几个来回,地里的庄稼就基本没了,连树上的叶子也被它们吞噬干净了。
事后,大家才听说,蝗虫是从南面过来的,据说南方的竹林都让它们啃干净了。它们边走便滋生,飞到哪里就把卵下到哪里,越发展越多,一直从江南祸害到山东。很少听到有哪个地方幸免蝗灾的。
蝗灾把高家峪的乡亲们从丰收的喜悦里,拉到了残酷的现实中。忙碌了一年眼瞅着就要到手的庄稼,一阵蝗虫云飞过,说没就没了。别说攒了粮食吃饭、卖钱,给老人看病,给孩子扯衣服,连过冬的口粮都没了。大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孩子们也都没心情玩了,老实巴交地在家里待着也不愿出门。
金锁爷爷在街头上和男人们商量,咱庄稼绝收了,人得吃饭啊!大家赶快上山再去起石头卖钱吧!
“这三里八乡的人都吃不上饭,谁家还请人盖房子买屋檐石呢!咱起起石头来了也没人要!”满意爹嘟囔着说。
老黑爷爷扯着嗓子喊起来,那咱也不能干瞪着眼睛饿死啊!实在不行咱出去讨饭!
“山里都有鬼子了,出了山鬼子更多,出去讨饭的女人会被鬼子汉奸糟蹋,男人会被抓壮丁当汉奸,谁出去讨饭谁傻!”满意也发表起意见来。
金龙站起来说,各位叔叔、大爷,我看出点道道来。这次蝗灾,蝗虫们好像对瓜秧和小豆不大感兴趣,蓖麻也留下不少。咱好好伺弄好这点庄稼,南瓜放得住,咱囤起来冬天吃;小豆收了要颗粒归仓,咱熬饭喝;蓖麻收了咱榨油、点灯,尽量不饿死人最好。
金龙话说完了,大家齐声称是。
金锁爷爷站起来,说道:前几年大旱,我家地少粮食不够吃,我急了想了个法子,掏出不少粮食来,但是没敢吃都喂了牲口,那年天旱俺那庄里就俺家的牲口没饿死。
大家听了,纷纷喊着请金锁爷爷讲明白咋回事。
我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和老鼠、兔子抢食。我会看兔子洞和老鼠窝,看准了就下镢头挖,费些力气一上午保证能挖几个洞,有个兔子洞里一个洞就能掏5、6斤粮食;老鼠洞有的也能挖2、3斤。但是,那些粮食都脏了,掏出来后得在日头底下暴晒,晒干、挑净了才能吃。
大家呼呼地鼓起掌来,咱这里就是不缺兔子洞和老鼠洞,人饿极了树皮都啃,树叶都生吃,掏出来的粮食也能救命啊!
大家正商量得热闹,这时县大队的卜队长走过来说:“老少爷们,泰山特委发通知:今年飞蝗蔽日,秋粮绝产,抗日政府决定,自本月开始精兵简政,减轻人民负担。下半年征收公粮减半征收。另外,泰山特委还号召各部队,从鬼子汉奸那里抢粮食,好东西不能让畜生都吃了大家说对不对?”
周围的乡亲们都拍手称是,金龙问:卜大哥,咱是不是准备拔垛庄鬼子的据点了?
是啊!金龙,你的枪法练得咋样了?子弹能打进鬼子的射击孔了吗?
金龙笑着说:“八九不离十了,请队长放心!”
蝗灾过后,各家的日子紧了。金锁大奶奶说,秋天暖和点儿,咱多吃瓜叶和谷糠,留着南瓜和粮食冬天冷了再吃。好在家里还有刷布的手艺,以前攒的粮食还有点,金锁每天还能喝上粮食粥。
金锁和小伙伴们的活轻松点了,各家各户都把牲畜变卖了一些,因为实在没有粮食分出来喂它们。孩子们放学后,就开始整天聚在一起掏老鼠洞和兔子洞里的粮食。别说,收获还不小,都给家里掏回去了不少的口粮。
这是一个极其难熬的严冬,各家各户粮囤里的存货越来越少。有的人家甚至出去剥开了榆树皮,把活着的榆树外面的一层老皮剥了去以后,再把里面的一层内皮拽下来,放在石磨上碾碎了吃。冬天的树皮已经没有多少水分,石磨碾了一圈又一圈,榆树皮也碾不细,累得推磨的女人们眉头紧锁,唉声叹气。
满意娘和金锁奶奶说:“金家的,你家粮食还多吗?俺家咋就快断顿了呢!”
“哎,俺家也就剩了点高粱了。小米早就让孩子们喝汤了。一顿饭也不敢多放,用小勺量着放,你说一大锅水,放上三勺小米,清汤寡水,一点养分也没有啊!这个孩子们也快喝不上了,锅底的小米粒都得用手指头蘸起来,一粒粒地全吃干净。全家人都快饿得皮包骨头了。我还留了几个南瓜,过几天快过年时拿出来,煮锅南瓜汤犒劳、犒劳就算过年了。”金锁奶奶也皱着眉头道。
“俺家这几天就指着这些榆树皮了,你说这个节气连野菜、树叶都没有!俺实在没招了,就把家里点火的玉米芯拿来碾碾吃吧!冬天冷,要是啥东西再吃不上,满意爹有痨病,我看这个年头都熬不过去了。”满意娘快要哭出声来了。
满意娘,你别急。金锁一会儿掏兔子洞回来了,我让他挑个大南瓜给满意爹送过去,让他补补身子!
“哎!谢谢啊!等咱熬过这个苦冬,俺把南瓜换成粮食加倍还给你家。”满意娘高兴地说。
快过年了,各家各户的烟筒里冒的烟反而越来越少了。各家的粮食基本断顿了。村里的几盘石碾前,排满了碾玉米芯的女人们。大嫚努力地推着沉重的石碾,想把玉米芯赶紧碾细、碾碎了,好把石碾让给下一家。但是,由于肚里没有粮食,力气越来越小了,额头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来。眼看着快晕倒了,金额和金巧跑过来,看到大嫚东倒西晃的样子。
金巧喊起来:嫂子你咋了?
金额一把夺过大嫚手里的磨棍:嫂子又累又饿快晕了呗!俩人慌忙收拾了磨里的玉米芯,扶着大嫚慌慌张张回了家。
大奶奶一看侄媳妇累成这个样子,和金锁奶奶商量:咱切个南瓜给孩子们喝锅汤吧!你看再不补补身子碾子都推不成了。金巧嚷起来:可不,整天吃玉米芯,吃了不顶饿,还排不下便来,我蹲在茅坑里半天都没动静,一边觉得饿,一边还拉不下东西来!难受死了!家里掏的兔子洞、老鼠洞里的粮食呢?咋不让吃?
金锁奶奶,长叹一声:巧啊!我们是怕那些兔子、老鼠含过的东西招来瘟疫,咱家会一口人都不剩呢!
一家人靠着一锅南瓜汤熬过了几天。正好金英听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就从婆家摊了一摞煎饼过来,全家人肚子里才都有了些粮食。
腊月22,快进年门槛儿了,金锁家的南瓜和粮食彻底断了顿。高家峪不止他们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没粮食了。大家心里都没了主意,才开始商量着吃兔子洞和老鼠洞里掏出来的粮食。女人们将掏来的粮食仔细用水冲洗了,再下锅煮,悲剧还是发生了。金家的金额和金巧在吃了掏来的粮食后,先后高烧起来,人烧得都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还呕吐不止,浑身抽搐,眼看着都快不行了。金锁爷爷赶紧去桥东村找了位老中医,赊了两副中药过来,分别要给两个人喝。金巧看着金额难受的样子,和爹说:“爹啊!你看我额哥快不行了。他是俺大爷留下的唯一的骨血,你把我的药也给额哥喝了吧!我症状轻,不要紧,你先给他喝吧!”
金锁大奶奶流着泪,把两副药一块熬了,要给两个孩子一块灌。金巧一看金饿已经奄奄一息了,咬着牙不喝药,要大奶奶和奶奶给她额哥喝。一锅药大多半给金额灌了下去。俩奶奶和金巧好说歹说,才给她灌下去了一茶碗多点的中药汤。金巧一边喝还一边嘟囔:咱家赊不来第三付药了,你们还是多给俺额哥喝吧!
金额和金巧昏睡了两天后,金额喝的药多挺了过来。金巧吐干了胃,一口血吐上来,再也没有了气息。一家人嚎啕痛哭!大奶奶哭着是金巧救了金额,才给大爷爷保住了唯一的骨血。金锁奶奶哭着,揭起了炕上全家仅有的一张席子,把瘦小的金巧卷了卷,选了快阳面地,草草埋了。那年春节,高家峪没有一声鞭炮响,没有一家贴红春联,但是家家门口都贴出了祭奠亲人的白挽联。那年冬天,各家各户都死了人,但是凭着从老鼠洞里和兔子洞里掏来的粮食,乡亲们熬过了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