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木厂涧村时,正是半夜时分,独立连的战士们打着火把在四周警戒。县大队的队员和民兵纷纷下到矿井里,轻手轻脚地把烈士的遗体搬运上来。部队给每位烈士准备了一条新的被子,把烈士们包裹起来后托上马背,行了简单的军礼,大队人马连夜就往垛庄赶。
队伍到达高家峪村时,泰安特委的一位首长和抗战报社的一位记者早已在村头等候。在首长的指挥下,乡亲们和战士们以及英烈家属,在高家峪村为13位烈士举办了一场简短而又隆重的悼念仪式。
地里的麦苗涨势正旺,金锁这几天一直上午放羊,下午就去麦田里拔草。今年雨水还算充沛,地里不光庄稼长得好,野草也长得又粗又壮。金锁弯着腰,很快就能拔出一大抱野草来,心里正盘算着这个活即能去除田里的野草又能把拔出来的草运回家喂小毛驴,所以干得一直挺带劲。金锁刚想站起来休息一会儿,就见一个50来岁的妇女,胸前抱着一个木盒子,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袱,从远处向他走来。
中年妇女走到地头上,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问金锁:小伙子,这里是高家峪村吗?
是啊!大婶。您找谁?
我找金贵和金喜家你认识吗?
金贵和金喜是我二叔和三叔,我叫金锁。
妇女大喜,过来兴奋地说:“孩子,我是你的三奶奶,你快领我到家里去。”
金锁听了有些不高兴:我三爷爷据说当汉奸了,你跑回来干啥?
“孩子,你三爷爷死了。他知道自己有错,自杀了。他死前嘱咐我把他的骨灰带回家,我从青岛把他的骨灰盒带回来了。”金锁一听也很吃惊,他的这个“三爷爷”最小,没想到他也死了。嘴里就哦了一声,收拾了一下拔出来的野草背在背上,领着妇女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只有大奶奶在床上躺着,见到妇女她也大吃一惊,喊一句:老三家的你终于回来了。
妇女一听大奶奶喊她“老三家的”,也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大嫂,老三最后才发现鬼子是蛇蝎虎豹,没有人性,他们只是想榨干咱中国人身上的血汗,并不是真心想和老三一起入股做生意。老三知道自己错了,但他的洋行股份也被鬼子一笔抹了,最后弄了个鸟蛋精光,羞愧得悬梁自尽。死前他写了一封信,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骨灰运回老家来葬了。他知道自己作孽已经进不了祖坟,只求在祖坟边上找个空地埋了,咱家里人能远远看见他就好。大嫂他在信上和大哥、二哥认错了,他真的认错了。”说完,一下昏倒在地上。
“金锁快把你三奶奶抱到我的床上来。然后你快去找你爷爷和你爹,让他们赶快都回来。”大奶奶吩咐金锁。
金锁把他的这位三奶奶抱到大奶奶跟前,大奶奶给她掐了会儿人中,三奶奶才慢慢地醒了过来。
“金锁,你还是先给她端碗热水喝。”大奶奶吩咐金锁。
一碗热水下肚,三奶奶逐渐清醒起来。握着大奶奶的手问:我大哥呢?他身体可好?
“你大哥打鬼子时牺牲了,是烈士,早没了两年多。”大奶奶说完话妯娌俩紧握着手,开始长吁短叹聊了起来。
天黑了,金锁把全家人都叫了回来。金锁和奶奶在回家的路上时,奶奶和金锁说:“你这个三奶奶人还是不错的,持家勤俭,人品不错。你金贵和金喜叔跟着她时,她待你俩叔叔也还好,知冷知暖的。就是你那个混账三爷爷,被钱迷糊了心眼子,为钱昧着良心的啥事情都干,终于自己吃亏了也想明白了,但晚了,只能一死了之。”
应该说金贵和金喜和三奶奶还是很有感情的,毕竟跟着她在青岛过了10来年的时间。一见到曾经的“娘”憔悴成这个样子,心有不忍,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金锁爷爷吩咐:不管老三怎么样,老三家里的回来就好,如何安葬老三的事咱吃完饭后全家人再商量。大嫚你婶子回来了,你们就逮只老母鸡炖上,咱一块吃顿团圆饭吧!
金锁三奶奶是明媒正娶的金家三儿媳。原来和金锁的大奶奶和奶奶处得曾经不错,回到金家的门,觉得心里总算踏实了。就坐在大奶奶的炕上,妯娌仨坐在一起唠着嗑,看孩子们准备饭菜。鸡炖好了,大嫚还炸了一个花生米,清炒了一盆萝卜丝,又给每人切了一块咸鸡蛋。山里人家这就算一顿很丰盛的饭菜。全家人刚要坐下吃饭,大嫚说:“婶子,金锁还订了一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呢,叫翠花,就住在咱家不远的地方。要不我让金锁把她也叫来,您认识一下。咱全家人一块团团圆圆吃顿饭?”金锁的三奶奶连连称好,金锁爷爷也点头应允了。
金锁去叫翠花时翠花家也正要吃饭。金锁和翠花娘说:“大娘啊!俺三奶奶从青岛回来了.俺娘说叫翠花一块儿过去吃顿饭,认识一下。”
翠花娘眉头一皱:她男人不是当汉奸了吗?她回来做啥?
“俺那个不争气的三爷爷自杀了,三奶奶把他的骨灰抱了回来,还变卖了青岛的家业,要回来定居。”金锁回答。
翠花娘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你们去吧!
金锁和翠花进了家门,三奶奶看见翠花欢喜得不得了,直夸翠花长得苗条秀气,还从怀里掏出一个银手镯来,攥着翠花的手给翠花戴上了。说是按老家规矩第一次见孙子媳妇得给点儿见面礼。翠花本来是这个家里的常客了,让三奶奶这一说反而红着脸不大好意思吃饭了。
这顿饭就缺了金额和二嫚。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开了一个家庭会。三奶奶直截了当地说:“金三错了,他自杀也活该,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还是求家里人收留他的尸骨,好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金龙说:我叔叔以死谢罪,他现在是一了百了闭上眼清静了。可这骨灰要是进了祖坟,乡亲们还不笑掉大牙。他们会说:“你们看金老大杀鬼子死了,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只建了一个衣冠冢;再看金老三当汉奸自杀,还完整得回来入土了。你们说,一个是抗日英雄,一个是给鬼子当过汉奸的罪人,埋在一起合适吗?”
金贵和金喜低着头不吱声,金锁爷爷发话了:我的爹娘和爷爷奶奶的祖坟都在山外。这么多年,连年战乱恐怕连个坟头也不好找了。但是祖坟是啥!祖坟就是片坟地。真正的祖坟是咱们在心里,要老是想着慰藉老祖,怀念老祖,想念老祖,然后好好做人、做事,不给祖上蒙羞,这就是精神上最好的“祖坟”。
锁爷爷接下来又说:“咱这一族人是为躲避战乱才进的山,将来都要一辈辈的生老病死,是得考虑在这里找块地,安葬我们这些老东西了。至于老三,我觉得他是做错事了,历史自有公断,他已经背了一生的骂名。最后,他已经悔过,以死谢罪了。他写信回来认罪想和我做伴,我心里其实也挺难受。毕竟我们是一个娘的孩子,血肉相连,我真想收留他将来和他葬在一起。等到了那边,我还得看紧了他,不让他在那边再犯错误了。”
女人们心软,听了金锁爷爷一席话,都动情了,默不作声表示同意。金龙喝了一碗茶,也不发言表示默认。金锁爷爷又说:“我大哥的衣冠冢建在皮实沟的那块北坡地,风水不错,那里朝阳、避风,又不容易被水淹。金龙你就明天带着金贵等人在你大爷坟旁边,给你叔建座新坟,安葬了他吧!”
金锁三奶奶听了金锁爷爷的一席话后,长舒了一口气,说:谢谢二哥。
第二天,吃过早饭,金龙带着金贵、金喜和金锁扛着工具就要去皮实沟给金三修坟。刚过了南河坝,就听翠花爹在后面使劲喊金龙。
金龙一回头,只见翠花爹跑着追上来。到跟前了,翠花爹劈头就问:“听说你们要把他的骨灰埋进你们家选的祖坟。”翠花爹赵太明指着金龙怀里的骨灰盒说,你们让一个汉奸和你大爷埋在一起,就是收留汉奸,我家翠花成了你家儿媳妇,将来每年要拜祭金家的列祖列宗,我可不让我女儿给汉奸下跪。我将翠花早早地许配给你家金锁,相中的是你们家都是血性汉子,见鬼子杀鬼子,见汉奸打汉奸。这也是你们家从山外迁进山来,赢得大家尊敬的原因。话说到这里,你们家要是还坚持将金三葬进祖坟,我看翠花和金锁的婚约还是解除了吧!我赵家的闺女不想喊汉奸三爷爷,将来翠花和金锁要是有了孩子,孩子还得喊这个汉奸老爷爷,我心里想不通。”说完,生气地扭头走了。
金锁一听未来的老丈人爹发怒了,还要让翠花和自己解除婚约,他哪里舍得了翠花,小脸都吓绿了。
“爹,咱回去吧!咱回家再和我爷爷奶奶商量一下行吗?翠花要是真不跟我了,我可咋办?你说我就一个耳朵了,人家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金锁慌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