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来到昆仑山已经约千年了。
可是她只在昆仑灵琐住过一夜,就是十年前拜师大典前的那一夜。
自己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偷偷跑到了樊桐看何羲师兄每一次临战之前的训诫,“昆仑弟子们出来就是天下的佼佼者,要知道这名声可不是白叫出来的,自古至今,在神魔之战中最骁勇善战的是我昆仑玄圃弟子。率先上阵的是我们,最后撤退的还是我们,我们出来的人都是战神,可率千军万马。“师兄站在樊桐之上,俯瞰众生,紫陌躲在石头后面,看着自己的师兄,她搜罗了所有看过的诗词来形容自己这个师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无双的公子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可是偏偏要靠能力来立足于世。这就是别人家的师父啊。
先不说别人,就单单说自己的师父。别人在何羲师兄的带领下也都是整日学习排兵布阵和刀剑法术,学习诗词歌赋和灵力。自己和白泽数十年来只干一件事,就是围着昆仑山跑步。每天跑十圈。昆仑山灵琐有门禁,每日亥时就自动被灵力封锁,不得出入。相反青琐就没有门禁,出去自由随意,最重要的是何羲师兄就住在青琐。所以这么些个心中怀春的弟子们早早地就将青琐给占了。当初刚开始的时候灵琐的环境比青琐好太多,很多弟子都不服,觉得紫陌和白泽是走后门进来的,后来在拜师大典后的第一天就颁布了一个条令:“即日起灵琐于亥时门禁。”原本住在灵琐的几个小仙娥麻溜的当天就搬出来了。
原本白泽也不大乐意,死活不肯住灵琐台,无奈他老子爹给浮生师父打了个招呼,就得住灵琐台,好好管着这个疯小子。
紫陌刚开始跟白泽很是处不来,白泽还奇怪呢,莫名其妙整日被一个小姑娘追杀,原因是因为自己偷了她一壶酒没有还。白泽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是有收集美酒这个爱好,但是自己会抢一个小姑娘的酒倒是不大可能。而且能因为一坛酒整整三年都瞪着他,坚持不懈的追杀他也是服了,冰夷表妹都没有她这样的坚持不懈的毅力。后来还是因为刚刚开始的五年,他们两个谁也没有住过灵琐,开始渐渐走近了。原因是因为日落之前没有跑够十圈。几千里的昆仑山跑一圈凡人估计就需要数月,更何况要跑十圈呢。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所以最开始的一个月他们没在意,睡住都是在昆仑山脚下。后来浮生师父给他们上法理课时顺带提到了这些事,提醒道近些日子来怕是有冷空气袭击昆仑山,做好保暖措施,晚上千万不要踢被子。
年少猖狂的他们在没有意识到这场带有惩罚意味的冷空气,依旧睡在了昆仑山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是两条冰柱子。紫陌还好,忘川一向阴冷,当自己冻成冰块的时候最起码眼珠子还能转。可是白泽素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冻得竟然连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吓得紫陌连忙抱着他大哭。当时师父正好闭关。当白泽他爹赶来昆仑山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的儿子时,也没有管旁边哭的泣不成声的紫陌。直直上去眼里连悲伤也没有地冲上去,就是一掌打到白泽的胸口上,“儿啊!你怎么忍心……这么早就离爹远去了呢?!”后半句话简直就是咬牙切齿地说的。话音未落,原本还是死气沉沉的白泽就一下子蹦了起来,紫陌就觉得西海龙王伯伯真厉害,一掌就能将死人拍活。
虽然事实是白泽装死企图离开昆仑山这个“是非”之地,可是紫陌心中却一直认为西海伯伯手掌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则是他们跑步完无处可去,理所当然的想起了不周山,干脆就在不周山搭了个小草房,就在那睡。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那次被冻的九死一生之后,二人的跑步速度提高了一个质。慢慢的白泽能够在日落之前跑完十圈了,可是出于对同窗的爱护之情还是选择了住在不周山上的小草屋,不过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修饰房子和扩建房子上。将小草屋弄的格外雅致。,白泽说自己都已经两千七百九十岁了,也懂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就主动搬了出来,住在灵琐。紫陌其实觉得他说的话很是牵强倘或一个人在他两千七百九十岁才晓得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那么只能够说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愚钝。听说白泽师兄已经能够进入天帝藏书嫏嬛阁了,那里的神女长得很是出尘绝艳。紫陌心中暗暗说到毕竟是年少情动很正常嘛。但是白泽走后紫陌依旧没有跑完过。所以孤孤单单住在小草屋中。
不过住在不周山也有好处。
可以听何羲师兄吹笛啊。每隔几日何羲师兄都会惆怅。而且都是在紫陌忙忙碌碌一整天之后吃晚饭的时候,笛声就会响起来。刚开始紫陌和白泽甚至都会有感触,食不知味。后来白泽不再住在这里,可能是也有这样的缘故。可是听的久了,也就免疫了。紫陌总是坐在茅屋前痴痴地听何羲师兄吹笛。还能够喝上一海碗的蘑菇羊肚汤和一整只烤乳鸽。每次吹笛,师兄的心境也不同,悲伤的时候,不周山上就会卷起漫天黄叶,所有的鸟也会跟着悲伤的鸣叫,高兴的时候,好吧,还没有听过师兄高兴的时候吹笛呢。白泽说师兄是从来不给人吹笛的,据说是当年师兄在灵河岸吹笛的时候被人碰见了,就再也不在灵河岸吹了。
说到这里,在喝酒的时候,紫陌还听醉酒的白泽师兄说起一桩秘闻,当年在西方灵河岸听何羲师兄吹笛的就是白泽的表妹,冰夷。紫陌很是感慨。神女也有爱啊。
紫陌能够在日落之前跑够八圈了,也算是进步很大,浮生有时候也会夸奖她,按浮生师傅夸赞的话来说,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于是更加的努力奋斗,决定一改往日日落之后绝不跑步的宗旨,想着今晚在亥时之前赶紧多跑一圈。于是草草吃完了晚饭,休息了半个小时后她就开始继续跑步,希望第二天突飞猛进跑他个八圈半。
可是激动劲没过半个时辰就没了,脚步慢了下来,渐渐变成了走,突然周围一片明亮,无数只萤火虫飞来,紫陌心一沉,知道这是忘川特有的传令,萤火虫在空中摆出来清宁村的字样,就渐渐飞远了,紫陌方才放下心来,兴许没有什么大事,可能只是最近传呼其神的黄水怪出没了。所以她还饶有兴致地抓了些萤火虫做成灯笼,到处转。昆仑山樊桐是最底的一层,也是防卫最严的一层,所以到了这个时辰,没有旁人在昆仑山外逗留。只有有时候师兄来巡视一番。
走着走着路就偏了,算了算时间,大约已经快亥时了,每月十五的亥时紫陌都需要与七爷八爷一同去收人魂魄,算是历练,十六是到忘川和郁垒哥哥一起聆听冥王神荼讲为神之道和忘川冥府的规矩的,月末冥府上下聚餐顺带拿粥粉。所以每月十五,十六和月末办完事之她都会住在忘川。
可是今天却比较特殊,七爷和八爷递来消息说今晚在昆仑山外的清宁村见面。紫陌提着灯笼就往山下走,昆仑山外五十里有几处村庄,村民都很是虔诚,并不敢略微靠近昆仑山,怕是惊扰了神族,被天神怪罪下来。所以都约定了昆仑神山方圆五十里不能住人。远处闪过几点光,倏忽不见。紫陌心中有几分疑虑,就悄悄上前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准备赶紧回不周山休息。突然,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还仿佛抓住了自己的脚踝,突然她感觉自己毛骨悚然,心想道莫不是鬼吧。心中隐隐有些害怕,不过就一瞬间那种害怕就没有了,心中暗道我自己都是冥女,在忘川见到的各色鬼也不下百种,又有什么可疑神疑鬼的。想到这里,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了,将灯笼拿近些细看,竟然是血淋淋的一个人,一个将死之人!看起来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紫陌真的是顿时慌了神,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救了的话,且不论药材和金钱住处,这些都是现成的,可是万一救活了,这人死缠烂打着要报恩就不好办了。这些问题经脑海一过不过数十秒,最后还是决定救。蹲下身子抓住这人的手,仔细用灵力查看,发现此人并没有受太重的内伤,反倒是外伤都是狰狞恐怖至极的。紫陌松了一口气,封锁各处经脉防止流血过多。又拿出身上平日中担心跑步时体力不够昏倒或是绊倒流血时的各色药材,没想到正巧碰上了用场。就打开一个小瓷瓶,将白芷丸倒出来一枚塞到他口中。算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紫陌放下手边这个人,就往清宁村跑去,紫陌刚刚站定,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袭来,浓烈的呛人,不禁得能想到里面发生了何等惨烈之事。紫陌稳了稳心神,就往里走。
果不其然,到处都是横死的人,远处七爷八爷正在锁魂,郁垒正在清点人数,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摞生死簿。脸色阴沉,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紧紧皱着眉。就连修罗大人和神荼叔叔也来了,现在一旁似乎商量着什么事情。脸色都沉得能滴下水来。
紫陌没有多想,立刻就开始帮七爷八爷锁魂,在一旁念着郁垒每每递过来的一张生死簿。那些死者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孕妇,整一个村子竟是无一生还,这是屠村啊。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数清点清楚,紫陌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罗大人已经站在自己身边了,紫陌吓了一跳。
“看来很怕我”。修罗大人口吻看似戏谑,眼中却没有半分戏谑之意。
“如果大人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怕是大人也怕”。紫陌反驳着。
“在昆仑山学了这么久,跑圈没跑完倒净学着嘴皮子功夫了。”修罗说着,眼中却渐渐多了些笑意,一瞬即逝。
突然修罗一惊,竟是跳到两米开外,紫陌一脸鄙视看着惊魂未定的修罗大人,“还说不怕。”
“跑步不是白白练的,最近这移身之术反而到出神入化的地步。”紫陌呵呵冲着他笑。
修罗呆呆地看着她笑。嘴角也缓缓上扬,刚刚弯起来一个弧度。
“叔叔。”郁垒碰了碰修罗,修罗大人条件反射一般跳了起来,硬生生地也把郁垒吓了一跳,“叔叔,我背后可是有东西吗?”
紫陌已经是笑的直不起来腰了,一手扶着修罗大人,笑的太入迷了也没有感觉到越矩什么的,修罗看着她大笑的样子,原本正准备要好好同郁垒“聊天”,怒气倒也是全部消失了。
“话说回来,大人,这究竟是谁干的?就算是屠村,能将你同神荼叔叔一并惊动来本事也是够大的。”紫陌想起了正事,收敛了笑意。
“是魔族干的。”郁垒沉沉的说,牙齿咬的咯嘣响.
“魔族的人干的?”紫陌有些奇怪,怎么可能呢,魔族向来杀人没有理由,但是在杀人之前一定是会下战书,给敌人准备的时间,准备逃跑或是接受挑战。而且有什么证据排除是黄水怪作案呢?
“有战书吗?怎么肯定不是黄水怪作案?”紫陌又问。
“在这里。”郁垒从袖中拿出来一个挑战书。上面别着鸩鸟的羽毛,用朱色的笔很是飘逸的写着:“于廿月十五晚亥时左右屠村完毕。鸿钧留。”
“显然这是真的”修罗只是看了一眼挑战书就很是肯定的下了结论。
“何以见得?”紫陌问。眼中竟是十分的敬佩。
“我年年都会收到一封这样的挑战书,鸿钧这孩子写了这么多年看来也是没有白白练字。如今看来颇有几分可圈可点之处。”修罗很是淡定。
紫陌和郁垒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能说那个传说中于万物不生的虞渊中衍生出来的魔神,一出手只是一招就是将上辈的魔君打晕的那个令浮生师傅都无可奈何的鸿钧,是······孩子。
紫陌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生怕是有魔族的人还在偷听之类的。
“这样的事难道还劳烦您跑一趟吗?大人。”紫陌压低了声音。
“我懒得管。更何况,我只是因为那个才对鸿钧感兴趣。”修罗回想起来当年在徐城之中同鸿钧见面的情形,鸿钧这个孩子当年不仅仅借自己的手封印了东皇钟,如今能够在浮生的眼皮子下还敢公然留有战书还可以全身而退更不可小觑。
显然,紫陌和郁垒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们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心照不宣,我说嘛,为什么修罗叔叔这么多年还是单着呢。
修罗显然不知道他们两个在交流什么,自顾自的想着。觉得鸿钧这孩子竟是孺子可教也。一点就通。
那边何羲师兄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头发微微凌乱,脸上还有愠色,左肩的伤口上还流着血。“我已经查清楚了,杀人的是九婴。九婴应该是将黄水怪带走了。”
紫陌有些揪心,远远看着何羲师兄的伤,心中却是想着那个受伤的人。是不是就是九婴呢,要不要跟师兄说呢?!这话还没有多想,郁垒就已经将紫陌给送走了。说是自己现在还没有正式授予冥女的身份,况且这是十分隐秘的事情,怕是害怕冥女身份暴露,四海八荒有人追杀。
神荼倒是忙惨了,一面要写所有的非正常死亡的报告,一面还要向昆仑山禀告这些事情。
紫陌悄悄地走了,顺带带着刚刚那个受了重伤的人到不周山上。刚刚那些血腥之事是她所惊心动魄的,但是她适应的也快,毕竟这样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现在有,将来还是有,自己能做的就只是为他们多烧些纸钱,让他们在途经奈何桥时能够买上一碗茶。现如今等这个人醒过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吧。这样想着,紫陌心中的疑点反而越来越多了。魔族既然下了战书屠村,村民们怎么可能犯下这样的错呢,五十里之内就是昆仑山,为什么不向神求助?况且清宁村本来就有黄水怪出没的传闻。紫陌带着满腹的疑问谨慎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
阴森森的冥府中,没有人走过,蜡烛反而是一根接着一根的亮了,闪着幽幽的光。
神荼毕恭毕敬的跪坐在席上,对面的修罗却是有些随意,但是同样面色比起在清宁村的时候却是凝重几分。桌上的茶还飘着袅袅的香气。
“那挑战书是凶手临走的时候才留下来的。”修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何以见得?”神荼问。
“因为还有人没有死。”修罗缓缓用茶盖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嫩芽。
不周山上亮着一盏淡黄色的灯,一明一灭的像是星星在眨眼睛。床上的男子突然睁开了眼。满头的汗珠。屋中散着袅袅的雾气。
“黄水怪在何处?”神荼又问,眼中满是疑惑,看着唯一能够解惑的修罗。
“这件事情未必会是魔族干的,就算是也只是借着鸿钧这个由头而已。”
“九婴敢私自背着鸿钧干这样的事?”神荼震惊极了。
“我只是推测而已,只有一种可能让九婴不惜违背鸿钧的命令。那就是清宁村出现了相柳的踪迹。”修罗大人思考着。
“怎么可能?!相柳不是早就被禺疆斩杀在荒岛了吗?”神荼问道,不过下一秒就明白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相柳死的时候并没有尸身,而是化成了一滩血水,血流之地寸草不生,一个郁郁葱葱的繁盛的海岛竟成了神最忌惮的地方。倘或是因为清宁村的人发现了相柳还活着的踪迹,那么被九婴灭口也是理所应当的。倘或相柳有了踪迹,那么鸿钧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不管怎样,这都与忘川无关。”修罗说道。“我也不会管。”说完将茶一饮而尽。
“既然本来就是昆仑山的范围之内,那就应该通知浮生。”神荼看着修罗远去的背影,又发现了一个惊天的漏洞。既然是昆仑山所管辖的范围,那么防范如此严密的昆仑山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呢。
不周山上就,突然响起来惊雷,接踵而至的一道一道的闪电将山身照的格外明亮,草屋之中,紫陌手中的刀早已经架在睁开眼的男子脖子上。
“你是谁?”紫陌冷冷的声音响起来,眼中凝着冰冷和嘲讽的光。
在雷电的闪耀之下,刀身上朵朵曼珠沙华绽放的格外妖娆,闪着嗜血的光。
男子看着紫陌手中的刀锋留下殷红的血,虽然离自己的脖子还有一寸之远。可是自己的脖子传来一阵刺痛,显然这是新伤。他扯开一个苍白的微笑,看着已经动了杀念的紫陌。
“我是九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