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偷的?”
“……”
“说话!”这一声大喝,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人群从市集的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逐渐形成一个圈,将说话之人包围其中。
包子铺的伙计站在人群中央,一双浮肿的虾皮小眼吃力的瞪着。满是油污的手倒提木棍,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来敲去,发出让人不愉快的响声。
脏兮兮的砖地上,有被马车碾过的烂菜叶,有鱼肉贩子泼的脏水,在炎炎烈日下,蒸腾出刺鼻的气味。一个瘦小的孩子跌在地面,一脸惊惧望着他。孩子蜷缩着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沾满泥灰的小黑手里还捏着一个包子。
“饿……”孩子怯怯开口,一张小脸上又黑又灰的尽是泥垢,可眼眸却黑白分明,澄澈干净,“求求你……”
“饿什么饿!臭叫花子!”伙计用木棍重重在地上一敲,破口骂道:“我可不是做善事的,你拿了我的包子又不给钱,我找谁说理去!包子还来!”
“一个包子罢了,何需与孩子计较?”有人看不下去了,走出来道:“喏,我给你钱,别为难孩子了。”
见有人出头,伙计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嘟嘟哝哝着将钱收了下来。围观的人知道没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开了。那孩子见没了威胁,连忙起身,连滚带爬的跑进了一处无人的窄巷。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大口大口吃起了包子。
包子只吃了一半,孩子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中剩余的一小半包子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而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也悉数吐了出来。孩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不住的发抖,小脸上的五官几乎都扭曲了,分外骇人。
“好痛……”孩子低吟出声,声音沙哑刺耳,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她身体里翻滚着的痛楚一寸寸渗入骨血,五脏六腑如刀绞一般。她紧紧咬着牙,努力想忍过这一波疼痛,但眼泪却止不住的滚落而下。
“孩子,你没事吧?”清越温和的男声从上方传来。一阵风吹过,空气里满是药草的冷香。
孩子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却也只捕捉到了一片雪白的衣角。清冷的药香灌满她的鼻腔,她吃力的伸出手,想抓住那片有如神降的衣袂。“救我……”嘶哑的声音,听的让人发慌。
白衣之人皱眉,静静看着女孩儿无力的垂下手,晕过去。他蹲下身,将女孩的手拉起来,用两根素白如葱的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不可能……”白衣男子大惊,脸色顿时十分难看。眼前的女孩左不过十岁,怎么可能身中如此剧毒,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狠心。
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在他脑海中冒了出来。反应过来后,他自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她是那里的人……
白衣男子还未细想清楚,地上的孩子就又发出了更痛苦的呻吟。她已被疼痛唤醒,正死死咬着下唇,殷红的血丝已缓缓渗出,她仍是不肯松口。
管不了这么多了。白衣男子下定决心,这个孩子,必须要带回去。他蹲了下来,抬手点住了女孩儿的穴位为她止痛。见她神志稍稍清明了些,便温和道:“还疼不疼了?”
女孩怔怔的望着眼前这张端正出尘如仙人一般的脸,摇了摇头。
“你有家吗?”白衣男子继续温柔道。他用胜雪白衣的袖子一点点擦掉孩子脸上的泥灰,露出了一张甚是可人的小脸。
女孩已经呆住了,好像忘记了身体里的疼痛。她直直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我叫容远,是昆仑派的掌门。你愿意同我回去,做我徒儿吗?”容远凝视着女孩,道。
“好……”女孩恍然道。
“你多大了,叫什么?”容远轻轻舒了口气,微笑着问道。
女孩思索了一番,道:“九岁。”
“名字呢?”
女孩沉默了。容远恍悟,道:“那,你喜欢什么呢?”
“晚上。因为晚上偷包子……没人发现。”女孩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容远说道。
容远心里一阵酸楚:“今后和师父回去,不必再偷包子了。叫你容晚,好吗?”
“好……”女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已脸色惨白了。
容远将女孩打横抱起,她瘦小的身体如同一片枯叶,几乎没有重量。迎着落日金红的余晖,他缓缓的走着:“睡吧……醒了,就到家了。”
如同中了一个魔咒,在容远温暖的怀抱里,容晚竟如此踏实的昏昏睡去。这是她许多年来都可望而不可求的事。如同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梦极冷,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在自己面前。那人拿着一粒丸药,走向自己,道:“来,孩子,吃了它。”在她吃下后,便又是另一个场景了。凶神恶煞的包子铺伙计举起木棍,劈头砸了下来——
“啊!”容晚惊叫一声,从梦魇里挣脱过来。窗外一片漆黑,月光照在白雪之上,反射出些许光亮,透进屋里,将黑暗淡化了许多。
又做噩梦了。容晚深吸一口气,向墙角缩了缩,把脸埋到被子里。自从两年前被师父带回山上,几乎就不怎么做噩梦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师父……”容晚小声道:“我怕……”
不知昏昏沉沉间有没有睡着。天蒙蒙亮时,容晚便彻底失了睡意。她穿戴整齐,整理了床铺,洗漱一番后,便到院子里练剑。前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所有习武的课程都改成了医术文言之类。师兄们自是开心的,可以借机躲懒。但容晚不同。她是门派之中唯一的女弟子,而且身体差,底子本就不如别人,在剑术和法术上,比别人付出百倍努力都不一定比得上。若不勤于练习,每个月的考核,必是垫底。
虽是年幼,但容晚却异常懂事。多年在江湖上受尽苦楚,朝不保夕,让她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所有的事,无论分内分外,只要她力所能及,都会努力做到最好。以至于全派上下,无人不对她赞赏有加。
容晚一招一式,认认真真练着前段时间学的剑法。从刚进昆仑派第一天起,她就发誓,她要做一个强者,一个不再任人欺辱的人。
“师妹,你都起来了?”走廊上传来一声惊呼。容晚收起招式转头一看,正是三师兄沉钰。
“小丫头,你也太勤快了些。”沉钰轻松的翻过了围栏花池,跳到容晚面前,戳了下她雪白柔软的小脸,笑眯眯道。
门派中师兄不过就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只比容晚大了一点。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几乎有事没事都会跑来逗逗她。而和容晚关系最好的,除了沉钰,便是……
“沉钰!你干嘛呢!”一团飞雪砸来,正中沉钰脑门。几声轻响,便有一个同沉钰年龄相仿的少年跳了过来。那少年眉清目秀,与沉钰不分伯仲。二人站在一起,充满朝气。甚是养眼。
“沐泽师兄早。”容晚甜甜道。
沐泽摸了摸容晚的头,又瞪了一眼沉钰:“臭小子,一大早就来逗晚儿!你洗脸了吗!”
沉钰翻了个白眼:“不洗脸也比你帅!”说着冲容晚笑道:“晚儿说对不对?”
“两个师兄都很帅!”容晚歪着头想了想,笑眯眯道。
“哈哈哈,晚儿说话深得我心!”沉钰大笑道,“走,师兄带你堆雪人去!”
“我也要去!”沐泽追上来,道。
容晚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一阵地转天旋,她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快去找师父!”沐泽愣了半天,回过神,对沉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