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育儿室的整个的气氛,特别是英国保姆,使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很不满意。没有好的保姆会到像安娜的这种不规则的家庭里的,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只能用这个假定,向自己解释为什么善察人的安娜,会替自己的小女孩找来这样不与人好感的不受人尊重的英国保姆。此外,凭少数的言语,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立刻就明白了,安娜、奶妈、保姆和小孩并不在一起相处,而母亲的来访是例外的事。安娜想替小女孩拿玩具,却找不到。
最惊人的就是,对于她有几个牙齿的问题,安娜回答错了,并且完全不知道两颗最近的牙齿。
“有时候我觉得难过,我在这里好像是多余的。”安娜为了避免绊倒放在门口的玩具而提起裙裾走出育儿室时,这样说,“不像对于我的第一个孩子那样了。”
“我觉得相反。”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羞怯地说。
“噢,不然!你知道,我看过塞饶沙,”安娜眯着眼睛,好像是望着远处的东西说,“可是,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你不会相信,我好像是一个饥饿的人,忽然被人带到丰盛的筵席前,不知道先拿什么是好。这个丰盛的筵席就是你以及我正要和你谈的话,这些话我没有能够同任何人谈过;我不知道先谈什么是好。Mais je ne vous ferai grace de rien(但是我不要对你遗漏任何一点)。我一定要统统说出来。是的,我应该把你要在我们这里遇到的人作一个概述,”她开始说,“先从女的说起。发尔发拉公爵小姐。你认识她,我知道你和斯齐发对于她的意见。斯齐发说过,她的生活的唯一的目标,就是要证明她比姑母卡切锐娜·巴夫洛夫娜优越;这全是真话;但她是善良的,我是那么感激她。在彼得堡有一个时候,我必须有un chaperon(一个女伴),她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地出现了。但是,真的,她善良。她把我的处境的困难减轻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明白我的处境的困难……在彼得堡那边,”她添说,“在这里我完全心安而幸福。哦,但是这个以后再说。应该数下去。其次是斯维亚日斯基——他是贵族代表,是很正派的人,但是他需要阿列克塞的什么东西。你知道,现在我们居住在乡下,以他的财产,阿列克塞能够有很大的势力。其次是屠示开维奇——你见过他,他原是追求别特西的。现在他被丢弃了,他来看我们。像阿列克塞所说的,他是一个那一类的人,假若他们想要显得是怎样的,就把他们当作是那样的,他们便是很可喜的人,etpuis,il est comme il faut.(并且,他是正派的。)像发尔发拉公爵小姐所说的。其次是维斯洛夫斯基……这个人你认识。很可爱的青年,”她说,一个狡猾的笑容拉弯了她的嘴唇,“他和列文家的荒谬的事件是怎么的?维斯洛夫斯基告诉了阿列克塞,我们都不相信。Il est très gentil et naif(他很可爱而单纯),”她又带着那同样的笑容说,“男子们需要娱乐,阿列克塞需要一个团体,所以我看重所有的这些人。我们必须使得我们的家里活泼愉快,使得阿列完塞不想要新的东西。其次你会看到管家的。德国人,很好的人,很会做事。阿列克塞很看重他。其次是医生,是一个年轻人,不完全是虚无主义者,但是,你知道,他却用刀子吃饭……但他是个很好的医生。还有建筑师……une petite cour(一个******了)。”
二十
“道丽来看您了,公爵小姐,您那么想要看见她。”安娜说,和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一同走上了石头的露台,在露台上的荫处,发尔发拉公爵小姐坐在绣花架子前,替阿列克塞·基锐洛维奇伯爵做安乐椅的罩子。“她说在晚饭之前什么都不要;但是您吩咐替她拿午点来吧,我去找阿列克塞,把他们都领到这里来。”
发尔发拉公爵小姐亲切地但更带着施惠的神气接待了道丽,立即开始向她说明,她住在安娜这里,因为她一向比她的姐姐——那个抚养安娜的卡切锐娜·巴夫洛夫娜更爱安娜,而现在,当大家都离弃安娜的时候,她认为在这个过渡的最困难的时期帮助她乃是她自己的义务。
“她丈夫会准她离婚的,那时候我再去隐居,但现在我能够有用,我在尽我的义务,不管这对于我是多么困难,我不会像别人那样的——你是多么可爱哟,你来得多么好!他们过得完全像是最好的夫妇;要批评他们的是上帝,却不是我们。难道毕柔索夫斯基和阿文叶发……尼坎德罗夫本人,发西利也夫和马摩诺发,莉萨·聂卜屠诺发……没有人说过什么吗?结果是,大家都接待他们。还有,c’est un interieur si joli,si comme il faut.Tout-a-fait à l’anglaise.On se réunit le matin au breakfast et puis on se sépare.(这是一个如此快意如此适当的家庭生活。完全是英国式的。在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大家相聚,然后各自分开。)在晚饭之前,大家可以随意做什么。晚饭在七点钟。斯齐发派你来,做得好极了。他必须和他们维持友谊。你知道,他通过他的母亲和哥哥,什么事都能够做。还有,他们做了许多好事。他没有向你说到他的医院吗?Ce Sera admirable(那会是大可赞美的)——一切都是巴黎来的。”
她们的谈话被安娜打断了,她在弹子房找到了那群男人,和他们一同回到了露台上。在晚餐之前还有很多的时间,天气是异常好,因此提出了几种消磨这剩余的两个钟头的各种办法。在佛斯德维任斯考消磨时间的方法是很多的,和在波克罗夫斯基所采用的那些办法是不相同的。
“Une partie de lawn tennis(打一盘草地网球吧),”维斯洛夫斯基笑着优雅的笑容提议,“我再和您一边,安娜·阿尔卡即耶芙娜。”
“不,太热了;顶好是在花园里散步,划船,给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看看河岸。”佛隆斯基提议。
“我全都赞成。”斯维亚日斯基说。
“我想,道丽最喜欢散步,不是吗?然后划船。”安娜说。
就是这样决定了。维斯洛夫斯基和屠示开维奇往浴场去了,约定了在那里准备了船等候他们。
安娜和斯维亚日斯基,道丽和佛隆斯基,在小径上走成两对。道丽在她所处的那种对于她是全新的环境中有点发窘和忧虑。在抽象的理论上,她不但认可而且甚至赞成安娜的行为。好像通常的那些操行无瑕可责的倦于单调的道德的生活的妇女们,她不但在远处饶恕不法的爱情,而且甚至羡慕这个。此外,她是一心一意爱安娜。但是在实际上,看到安娜处在这些陌生的人当中,他们有那种对于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是新的时髦的风气,她又觉得不舒服了。她特别觉得不愉快的,是看到发尔发拉公爵小姐为了她所享受的安适,而宽恕他们的一切。
总之在抽象的理论上,道丽赞成安娜的行为,但是看到那个男子,为了他安娜才做那种行为的,她便觉得不愉快。此外,佛隆斯基从来没有令她满意过。她认为他是很骄傲的,并且除了财富,却没有看出他有任何可以骄傲的地方。但是他在这里,在自己家里,违反本意地比以前更加向她显耀自己,她和他在一起便不能够自由自在。她对他感觉到类似她因为短化妆服而对侍女所感觉的那种情绪。正如同在侍女面前她为了补丁并不全是觉得羞惭,还觉得不安,在他面前,她为了自己也并不全是觉得羞惭,还觉得不安。
道丽觉得自己发窘,寻找着谈话的题材。虽然她认为,由于他的骄傲,称赞他的房子和花园,对于他一定是不愉快的,她没有找到别的话题,仍然向他说了她很喜欢他的房子。
“是的,这是很好看的建筑物,并且是旧式的好样式的。”他说。
“我很喜欢台阶前面的院子。原来是这样的吗?”
“呵,不是的!”他说,他的脸色显得高兴了,“要是您今年春天看到了这个院子就好了!”
于是他开始把她的注意力带到房子和花园的装饰的各种详情上,他起初说得谨慎,后来便逐渐逐渐热烈了。显然是,花了许多心血在自己的家园的改善与装饰上,佛隆斯基觉得必须把它们在生人面前夸耀一番,真心地高兴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的称赞。
“假若您愿意看看医院,您不疲倦,那么,它并不远。”为了确信她是的确不觉得厌倦,瞥了瞥她的脸,他说,“我们去吧。”
“你去吗安娜?”他转向她说。
“我们去。好不好?”她转向斯维亚日斯基说,“mais il ne faut pas laisser le pauvre(但是不该让可怜的)维斯洛夫斯基et(和)屠示开维奇se morfondre là dans le bateau(在船上久等)。一定要派人去告诉他们——是的,这是他立在这里的纪念碑。”安娜带着她先前说到病院时的那同样的狡猾的解事的笑容转向道丽说。
“噢,那是伟大的工作!”斯维亚日斯基说。但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巴结佛隆斯基,他立刻添上一点轻微批评的意见。“可是,伯爵,我奇怪,”他说,“怎么您在农民的卫生方面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对于学校却这么不关心。”
“C’est devenu tellement commen les écoles(学校已经成为太普通的事情了),”佛隆斯基说,“您明白,不是因为那个,但碰巧是这样,我醉心别的事。要从这里到医院去。”他指着大道的支路,转向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说。
太太们撑开了阳伞,走上了支路。转了几个弯,出了小门,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在对面的高处,看见了一座大的、红色的、样式精致、快要完工的房子。尚未油漆的铁屋顶在阳光里眩目地发亮。在一座完工的房子旁边正在建造另一座,它四周环绕着建筑架。穿围裙的工人们在建筑架上砌砖,从提桶里倒出泥灰,用镘刀平着。
“您的工作进行得多么快啊!”斯维亚日斯基说,“我上次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上屋顶。”
“到秋季就会全部完成了。内部已经差不多全做好了。”安娜说。
“这个新房子是什么?”
“这是医生的住处和药房。”佛隆斯基回答,他看见了向他走来的穿短外套的建筑师,他向太太们告了罪,便去会他。
绕过有工人在取石灰的石灰坑,他和建筑师停住,开始热烈地谈着什么。
“正面还显得低了一点。”他回答着安娜,她问了他是什么事情。
“我说过,基础应当加高一点。”安娜说。
“是的,当然,那要更加好些,安娜·阿尔卡即耶芙娜,”建筑师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我对于这个很有兴趣,”安娜回答斯维亚日斯基,他对于她的建筑学的知识表示了惊讶,“应该是这个新房子和医院相称。它是事后想到的,没有计划就开工了。”
佛隆斯基和建筑师谈完了话,回到太太们的身旁,领她们走进了医院。
虽然外边还在做飞檐,地面的一层在漆油,楼上已经差不多全部完成了。他们顺着宽阔的铸铁的楼梯走上了楼梯口,走进了第一个大房间。墙壁粉饰了仿大理石的装饰泥灰,玻璃板的大窗子已经装置好了,只有镶木细工的地板还没有完工,在刨一个高起的方块的木匠丢下了工作,脱下了束发的头带,向绅士们问好。
“这是应接室,”佛隆斯基说,“这里只摆一张写字台,一个桌子,一个架橱,没有别的了。”
“这边,我们到这里来吧。不要走近窗子,”安娜说,试了试看油漆干了没有,“阿列克塞,油漆已经干了。”她添说。
他们从应接室走到了走廊上。在这里佛隆斯基向他们指示了已装好的新式的通风设备。然后他指示了大理石的浴盆和有特种弹簧的床铺。然后他一一地指示病房,储藏室,洗衣室,然后是新式的火炉,然后是那种在走廊上运送必需的东西而不发生响声的拖车,以及许多别的东西。斯维亚日斯基是个懂得这一切新式改良设备的人,称赞着这一切。道丽只是惊讶着她一直没有看见过的东西,想要明白一切,关于一切都详细地问询着,这给了佛隆斯基显然的满意。
“是的,我想,在俄国这会成为唯一的设备完善的医院。”斯维亚日斯基说。
“您不要有产房吗?”道丽问,“这在乡间是很需要的,我常常……”
佛隆斯基不顾他往常的礼貌,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是产院,是诊疗各种病症的医院,除了传染病,”他说,“呵,你们看这个……”他把新到的替复原的病人定购的安乐椅,推到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的面前,“你们看。”他坐到安乐椅里开始把它移动着,“病人不能走,还太虚弱,或者病了腿,但是他需要空气,他可以出去,自己转动着……”
达丽亚·阿列克三德罗芙娜对一切都发生兴趣,对一切都很满意,但是她最满意佛隆斯基本人和他的自然的单纯的热心。“是的,他是很可爱的很好的人。”她接连地这样想了几次,她不听他说话,却望着他,并且洞察着他的表情,在心里设想着自己处于安娜的地位。她现在是那么满意他的活泼生气,她明白了安娜怎么会爱上他。
二十一
“不,我想,公爵夫人疲倦了,马匹不会使她发生兴趣。”佛隆斯基向安娜说,她提议了到马房去,斯维亚日斯基想要到那里去看新的种马。“你们去吧,我陪公爵夫人回家,我们谈话,”他说,“假若您不介意的话。”他转向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