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浑身血迹的狄歌手持魔剑,神情冰漠地从魔神殿走出之时,迎接他的是整个帝宫广场上静静等候的,来自各大魔族的上万族民。
守在殿门口的庇休三人看清狄歌手中拿着的漆黑魔剑,顿时惊呆了。
“魔君降世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卡夫曼激动地跪下,双手高举过头,仰望渐行渐近的颀长身影。众人不约而同地跪倒。短暂静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撼苍茫天地。
伫立在魔神殿的台阶上,紫眸沉静地俯视下方沸腾狂欢的人群。这情景与自己数百年前称帝之时是何等相似,然而,狄歌丝毫感觉不到当年平定天下的豪情,有的只是无法言喻的空虚寂寥。
三个时辰之后。
卡夫曼站在帝宫回廊上,凝视着立于猎猎风中,一袭月白锦袍,长发飞扬的俊逸男子,一时百感交集。
近百年的光阴仿佛只是一瞬,曾经的荣耀与辉煌伴随着魔君的复生,将重新笼罩这片荒蛮大地,带来渴求已久的和平。虽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和前世带领自己开疆扩土的魔君有些不一样了,少了冷傲和霸气,变得波澜不惊,淡漠内敛。但是,某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不会消失的。即使经历了转世重生,即使降生在相隔遥远的异界,魔君却注定要回到这片臣服于他的黑色土地上,回到既定的命运轨道之中,谁也无法改变。
“事情办得如何?”狄歌回头看向卡夫曼,淡淡开口。
卡夫曼垂首回禀:“不出王的所料,他们果然早有准备。幸亏王事先吩咐臣做好部署,十二武士和高阶巫师不负使命,首犯才森已在混战中毙命,其他余党皆束手就擒。”
“巴龙是否跟他们在一起?”狄歌的语气一沉。
“是,才森死后,巴龙也畏罪自尽。两名主犯我已亲自验明正身。是否需要对其他有关人等进行审讯?”
狄歌微阖了眼眸,半晌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了然于心。此事就此了结,无需再为难他们的家人和族人。把苏洛、巴龙和才森的遗体好好安葬了,就葬在他们奥伦索的故园吧,那是他们一直盼望回去的地方。”
卡夫曼退下之后,狄歌静立原地,凝视远方的眼神空茫。
巴龙、才森兄弟和苏洛的死亡,宣告了数百年前曾经鼎盛一时、权倾天下的易氏家族彻底消亡。当年身为加尔罗耶南征北战、平定各魔族之时,易氏家族曾是他最强大的对手。在着名的奥伦索一役中,易氏主帅阵亡,大军溃败,幸存下来的易氏子孙弃城而逃,匆忙之中将那把传说具有奇特力量的魔剑遗落。易氏一族虽然保管了魔剑近千年,却始终未能解开它的秘密。对他们来说,这把沉重的魔剑甚至不及普通兵器来得实用。
然而,魔剑辗转到了自己手中之后,立刻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它与自己心灵相通,由一把无用的兵器转化为所向披靡的神器。他还无意中发现,借助魔剑可以打开魔界、冥界、人界之间的传送门,任意穿梭于三界。
而与苏洛、才森的一切恩怨,皆因那段过往而起。今日在魔神殿吸取苏洛血液之时,狄歌通过苏洛的记忆,知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身为易氏子孙,苏洛的叔父才森从未放弃过收回魔剑的夙愿和复仇的决心。苏洛从小被邑桑族的大长老抚养,对自己的真实身世一无所知。但才森以老师的身份接近他,教导他,培养起他对自己的尊敬和信赖。
在大长老离世之后,才森向苏洛曝露了真实身份,揭开了家族的惨痛过往。自此,苏洛听从于自己最崇敬的老师,也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独自背负起沉重的家族使命。
凭借过人的天资和勤奋好学,数十年中苏洛很快成长为魔界首屈一指的黑暗巫师。在邑桑族中继承的地位和财富,也为他进入联盟会铺平了道路。对他而言,似乎除了那个与生俱来的使命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已不重要。他表面上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性格却变得阴狠冷酷,除了叔父这个至亲之人,任何人他都不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
为了等待加尔罗耶的转世,夺取魔剑、报仇雪恨,叔侄俩可谓煞费苦心。才森杰出的预言能力帮助他们预见了狄歌的现身,苏洛的主动接近和屡屡试探也进一步确认了狄歌的身份。
但是,他们如何能料到,苏洛竟然对自己的仇敌动了真情?
事实上,当苏洛见到狄歌的第一眼,结局就已注定。那个桀然而立、沉静中透着孤寂的身影,深深触动了苏洛早已冰封的心。
苏洛深知自身的魅力,从不吝惜迷人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微笑是多么伪善虚假。然而,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的笑容真正发自内心;他会不自觉地说出一些平时不可能说出的话;他会为了对方一个冷淡的眼神而怅然若失好几天。他预见到了迫近的危险,却如飞蛾扑火,欲罢不能。或许,他早已明白,不管如何掩饰抗拒,那潜藏在心底的情感洪流,终有一天要决堤而出,将自己淹没。
狄歌忆起了临别之时苏洛的话语,忆起了凝固在他脸上的笑意最后时刻,苏洛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许对他来说,得遇真爱,已是他笃定的凄怆命运中那抹艳丽的亮色?
不仅仅是苏洛,任何人若是得遇毕生的真爱,也会不顾一切地去珍惜、去守护的吧。
狄歌不由想起自己接下去要做的那件事。回头看了看殿内的沙漏寐时将至,他信步向寝宫走去。
魔界帝宫的寝殿中,灯光幽暗。
屏退了一众侍从,狄歌盘腿坐在层层幔帘低垂的华帐中,膝上搁着漆黑的魔剑。
今日在魔神殿,魔剑已饮足了他的鲜血,此刻自剑身上不断释放出强大的黑暗灵力。
狄歌进入了冥思状态,幽暗的魔性与魔剑交融、共鸣,渐入人剑合一的境界。
灼眼白光蓦地穿透厚厚华帐。白光消失后,狄歌的身影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