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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风雨未肯收余寒

“您好,杨慕次先生。我们彼此认识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夏跃春。”夏跃春面色和蔼地替阿次拉开白色的帘幔。“你不要讲话,也不要试图讲话,起码在一周内,我希望你能够静养,并绝对保持安静,以免胸骨创伤再度迸裂。”

极少受疾病之苦的阿次,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身心之痛。身体的创伤是其次,他难以忍受的是失去战友的悲哀。

荣华在血与火中涅槃。

自己却在血色中得以重生。

他内心的痛楚比身体上的疼痛来的更加猛烈,泪水悄然滑落在白色的枕巾。

“麻药过去了,是会很疼的。”显然,夏跃春把阿次的泪水看作是忍耐痛楚的表现。“你年轻,很快就会挺过来。”

阿次的手举起来,向医生致谢。

“不用谢,我和你哥哥是老友。”夏跃春很突兀地讲了一句话,阿次的目光锁住他的面容。当然,是疑问。

“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就是你的亲哥哥,你要谢,留着精神谢他。你知道吗?你的血型是Rh阴性A型血,是稀有血型。没有他及时给你提供血液,你的身体早就冰冷了。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阿次无语。

“你哥哥叫我代为转达你几句话:最近外面的空气很阴冷,悲风满路,天气也变得动荡不安。多事之秋,善自保养。”

阿次突然想说话,夏跃春制止他。“他过几日来看你,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现在,你需要绝对的安静。”

阿次尊重了医生的建议,渐渐平复心态。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妹妹昨天守了你一夜,今天早上,她回家替你去拿换洗的衣服了。你好好休息吧,记住,绝对安静。”

杨慕次在医生温馨的提示中合上双眼,他真的想就这样睡过去,如果自己永不清醒,是否会换回荣华那灿烂美丽的笑容呢?如果是,他情愿以身相替。

荣华冰冷的尸体躺在“春和医院”的太平间。

荣升眼前漆黑一片。他是接到警察局韩副局长的电话后,一个人出来的,他没有告诉母亲和三太太,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医院的。

荣升在来医院的路上,满脑子都想着荣华小时候的模样,眼尖心亮,不爱讲话,她喜欢玩水,拿他的皮鞋当小船,放到大浴盆里看皮鞋摇晃、左右摆渡。“船”如果倾覆了,她会发出很认真地尖叫。她喜欢玩火,拿他的墨迹未干的诗稿往炭火盆里扔,看火苗子烧卷香笺,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地笑。当时,大太太说:这女孩儿在学“黛玉焚稿”,将来准有些才气。没算到,她不仅有了黛玉的才情,还兼了黛玉的薄命。

荣华生性含而不露,不善于讨好长辈,周旋姊妹,很容易受到大家庭家长的冷淡和遗忘。父辈对子女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不合理的偏爱,就像十指伸出有长有短。

荣华没能出国留学,因为父亲不愿意栽培女子;荣华一直没有嫁人,因为母亲不想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一个庶出的女儿身上;荣华不常回家,因为家人从来没有重视过她,包括荣升自己,从没有真心关心过她。他感到惭愧和悲凉。

当荣升看到荣华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不能接受,他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恸哭,蹲下去,哭得像一个大孩子。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荣升哭泣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

“为什么呢?”同样的问题,李沁红也在问自己,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凭空撕破,而且,警察局拟出的事故报告分析原因居然是地处交通事故多发区,由于单方面操作不慎,遂酿成惨祸。生命可贵,须认真吸取教训,云云……简直就是一篇措词搪塞的官样文章。

李沁红想如果荣华撞车是偶然,那么,华美书店的火灾也是偶然吗?一天之内,在同一个人身上,会有两次致命的偶然发生吗?不可能。除非,她是故意造成一次偶然,所以焚毁书店就成为必然。一个女人用生命去制造一次偶然的车祸,必然有她非撞不可的理由。她在保护她的同党,或者是,她在挽救一次足以灭顶的危机。那么,她应该在侦缉处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她所需要的情报。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侦缉处里有内鬼。

谁都知道有内鬼。

谁都不知道,谁是内鬼。

这个内鬼,现在还逍遥法外。

李沁红站在侦缉处处长办公室的窗口,凝视着窗外的风光。突然,她发现窗沿下的红砖有一截非常干净,仿佛有人曾经从这个窗口跃下,这样好的身手,在侦缉处没有几个。这时,高磊和熊自达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们是去租界和英国巡捕房交涉的,车祸那天,他们在戈登路逮捕的几名共党嫌疑人,全都被英国巡捕房的巡警截获了,说他们无权在租界抓捕犯人,想要人,可以,先办引渡手续。

“怎么样?”李沁红问。

“什么怎么样?”熊自达气愤地把帽子摘下来,扔在桌上。“水泼不进。”

“共匪在上海经营多年,这一次,他们铤而走险,聚精英于会,也绝非仓促行事。”李沁红说。“处座,且释烦躁,垂钓的乐趣,就在于耐心等待,等待鱼儿咬钩的瞬间。”

“鱼钩在您的手上,我和处座,只有临渊羡鱼的份。”高磊朝天花板上吹了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每次行动,你都是事先保密,疑神疑鬼。还不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功吗?你在共党那里安插了卧底,为什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呢?”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通途,你没有情报来源,证明你无能。”

“是呀,我无能,你能干。逆风逆水,你把唯一的船开走了,叫我和处座无舟可渡。”

“你别把自己和处座相提并论。”

“是啊,我是不敢和处座相提并论,哪像你啊,你不一直就盼着和处座,双峰并立,二水分流吗?”

“你!”

“好了!”熊自达发话了,“吵什么,有这闲工夫在这里争鸣竞胜,不如抓两三个共党回来,给我看看。”

李沁红听出处长话里透着辛辣的味道。她看不起熊自达,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能力和智力高出熊自达数倍,熊自达应该听命于自己,自己怎么也不肯在熊自达面前俯首帖耳。就在短暂的沉默中,电话铃声响了。

李沁红和熊自达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电话,熊自达的手压在了李沁红的手背上,李沁红在高磊略带调侃的眼神中,尴尬地抽回手。

熊自达接听电话。

李沁红伸展五指,故意欣赏自己修长的指甲。

高磊哼起江南小曲。

“喂,你找李组长?”熊自达看了看李沁红。李沁红示意熊自达继续。“她不在,你有什么要紧事,可以直接对我说。对,我是侦缉处处长熊自达……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大约几点?……如果,让你再听一次他讲话的声音,你是否能够识别?……准确率?”

“100%。”对方说,“我从电话里辨别声音,准确率是100%。”

“好,我来安排,一个一个过筛子。”熊自达面色阴沉地放下电话。

“什么事?”李沁红问。

“你的‘铆钉’说,他曾经在事发前一小时之内,给我们侦缉处打过电话,并明确告知共党集会之门牌号码,恒吉里1141号。”

“谁接的电话?”高磊和李沁红异口同声地问。

“共党。”熊自达说,“谁接的这个电话,谁就是埋在我们内部的‘铆钉’,一定要把这根钉子找到,拔除它,剿灭它。侦缉处所有人员,下午集体集合。我要通过一部电话……”熊自达拿起电话的话筒,“让白骨精现出原形。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进行逐一筛选和淘洗。我就不相信,这一次他能安然无恙的过关。”熊自达重重地搁下话筒,“传我的命令。”

李沁红和高磊立正。

“立即将恒吉里1141号、梅花巷5号,进行严密监控。放长线,钓大鱼。”

“是。”

“报告。”刘副官在门口喊。

“进来。”

“处座,刚才警察局派人致函,说恒吉里1141号发生命案,一位老年保姆死于非命。因命案所发生的时间、地点,跟我们追捕共产党的时间、地点相吻合,所以,韩局长把这个案子移交侦缉处处理,如果,我们不受理,他再派探员去接手。”

“韩正齐做得不错。”李沁红习惯性地越俎代庖,她伸手接过了文件,又忽然自觉失仪,一个漂亮的转身,立正,把文件恭谨地送给熊自达。“处座,我想加派人手在恒吉里一带强行搜查,给共党一个错觉,我们还在盲目的、无目的的寻找他们的机关。这样,一来,可以保护我们的‘铆钉’,不招致共党的怀疑。二来,他们很可能重新启用梅花巷5号作为联络点。第三,共党的特委会议没有开成,他们必然还会选择新的可靠地点,举行会议。那时候,我们的‘铆钉’会带给我们真正的惊喜。”

“说的不错。”熊自达之所以肯对李沁红再三忍让,是因为李沁红曾经是杜旅宁的地下情人,而自己与杜旅宁是同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侦缉处需要有“两军对垒”之势,他才能从容不迫地控制全局,何况,李沁红确是一名干将。出生入死,也替自己挣过军功。虽然太跋扈,不过,有本事的“孙悟空”总比没用的“沙和尚”好。

“去恒吉里1141号勘测现场的人员,我建议,交由警察局比较妥当。可以迷惑共党的视线。”高磊说。

“就这么办。”熊自达说。

“不过,处座,我想电话辨音的事,还有一个人也不能漏掉。”李沁红说。

“谁?”

“杨慕次,杨副官。”

“你不会吧。”高磊替阿次鸣冤,“他都撞成那样了,你还怀疑他?他要真是共党,那女共党会撞得这么狠?”

“那个女共党是怎么知道这辆伪装的运输车上坐的是侦缉队里的人?”李沁红反问,“答案只有一个,她认识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她知道这个人是侦缉处的人,当然,她也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是共、产、党。”

“你干脆说,我就是那个共产党。”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李沁红得意地笑起来。“也许,两个都是。”

“要说高队是共党,我不信。”刘副官说。

“你言下之意,杨副官的嫌疑最大?”熊自达问。

“我没说。”

“我想起来了,阿次曾经回来替我拿过公事包。”熊自达自言自语地说。

李沁红的嘴角绽放出诡秘的笑容,她预感自己要抓住谜底了。“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位小朋友了……”

梅花巷7号。

雅淑穿着一件中式立领带小坎肩的绣花旗袍,夹着一个款式新颖的皮包,从院门里出来,阳光灿烂,闲云几缕,正好映射了她现在的心情。

自从那天“白玫瑰舞厅”的大班主动找到自己,问自己愿不愿意去一家证券交易所工作,而且工资从优。仿佛命运向自己打开了另一扇关闭很久的幸运之门。

雅淑情愿相信这是“神”赐予的福音。

她的父母由于疾病的困扰和经济的负债,已经先后辞世了。一个孤女在孤立无援之际,选择了出卖笑容和舞技。

她曾经想过去找荣升,但是,每当自己走到荣家大门口,她那可怜的自尊立即就来侵扰她的心脏。自尊告诉她,谁都可以找,不能去求荣升,他会更加看扁你,他会施舍钱财,但是,他的眼神一定是蔑视的,冷淡的。

她在梦中,唯一梦见的男人,就是阿初。还是那么阳光,还是那样笑容可掬。还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找阿初。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里。

换了工作的雅淑,工作很勤奋,很受老板赏识,上班不到一个星期,老板就替她在梅花巷租了房子,说是朋友空出来的闲房,给自己暂住,一来,离上班的地点近,二来,还可以替朋友看房子。

雅淑感觉自己无意中撞了大运,来年说不准,还要交好运。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好姻缘。真正地去恋爱,真正地去建立属于自己的美好家庭。而不是,为了良好的生存环境,去奢求富贵姻缘。

她走在阳光下,充满了自信和幻想。

突然,雅淑看见了阿初。

阿初西装革履,焕然一新地出现在雅淑面前,他的身后是一款名贵的汽车,雅淑的神情多少显得有些惊奇,阿初在蓦然回首间,也感觉到,自己眼中、心底的雅淑现在非常阳光,行走在黑夜、刀尖上的自己,倒有几分自惭形秽。

“您好,雅淑小组。”阿初迎着阳光走过去。

“你好,初医生。”雅淑口齿有些不清晰地敷衍了一句。

“很久不见了,您现在身体还好吗?”阿初态度依旧恭敬如初,这多少让雅淑的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毕竟,阿初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不是那种得势便猖狂的小人。

在雅淑的心灵深处,一直对阿初的“家奴”身份感到耿耿于怀,可是,她又一直迷恋阿初的才华和容貌。

他们又简短地说了说别后的一些经历,当然,彼此都隐瞒了部分。他们认为必须隐瞒的故事。

阿初明知雅淑的工作经历属于天马行空,他还是做出一副赞叹、欣赏的姿态来,他自己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和不可思议。

也许,自己变了。阿初十分洞悉己身,自己的目的已经背离了自己的初衷,从感情的追求渐变为生活上的需求了。

雅淑在阿初面前始终保持含蓄、凝重和端庄。这是她显赫姓氏仅存的一缕芳香。

“您去上班吗?”简短的寒暄后,阿初决定暂行告退,毕竟感情需要培养,任何事情都不能急于求成。

“我今天休息,去市场买菜。”

“您需要我,顺风搭您一程吗?”

“不麻烦了。你不是在这里等你的朋友吗?”雅淑微笑致谢。

“那就改天见。”阿初说,“改天,我请雅淑小姐喝茶。”

两个人在阳光底分手,雅淑迈着碎步,依旧娴雅无双。

雅淑刚走,阿初就坐上了车。吩咐刘阿四去“春和医院”。汽车从另一条弄堂穿过,原来,这次见面是特意为之的。

中央警官学校。

杜旅宁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杜旅宁正在看文件,侍立在侧的俞晓江接了电话。

“您好,找哪位?”

“我是高磊,找杜老师。”

俞晓江掩住话筒,轻声对杜旅宁说:“高磊,找您。”

“你问他有什么事?”杜旅宁漫不经心地说。

“处座问你有什么事?”俞晓江听完高磊的话,对杜旅宁说:“他说,有要事。”

“喂,我是杜旅宁。”杜旅宁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高磊的叙述,他一个字也没说,挂了电话。

“有事吗?”俞晓江问。

“如果说,杨慕次是共产党,你信不信?”杜旅宁高深莫测地反问。

“我信。”俞晓江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杜旅宁的话慢了一拍,问:“为什么?”

“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真实身份,我信。”

“如果,有人告诉你,我也是共产党,你也信吗?”

“我信!”俞晓江坚决地回答,“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我会信。”

“如果,证据作伪呢?岂不滥杀无辜?”

“委座训令: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宁枉勿纵!”

“好!说得好。”杜旅宁把文件搁置在案,冷然一笑。“如果杨慕次是共产党,我会亲手处决他。如果他不是共产党,谁要是借机挑衅,欺负我的人,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春和医院。

杨慕次的病房里,洋溢着暖暖的温馨,杨思桐送来的鲜花插在花瓶里,发出阵阵幽香,天蓝色的窗帘卷起,阿初漫步走到阿次的病床前。

“怎么样?”

“很好。”

“我看不大好。”阿初说。

阿次勉力回应,“谢谢。”

“什么?”

“我说谢谢。”

“谢什么?”

“您救了我的命。”

“怎么谢?”这一句问得刁钻。

“还要钱吗?”不知为什么,阿次讲出这句话后,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浅笑盈腮。

“好笑吗?我不觉得可笑。”阿初正色说。

“就是你这表情可笑。”阿次的笑牵引到伤口的疼,他皱眉,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激烈而又极端的自杀方式?”阿初的确无法理解,这是他最想问阿次的第一句话。

“因为别无选择。”阿次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很肯定。

“再选一次呢?”

“结局是一样的。”

“为了你们的将来?”

“为了全中国人民的将来,也包括您。”

“于是,你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殉你们共同的理想。”

“您可以这样理解。”阿次平静地说。

“可是,做母亲的未必能够理解。”阿初低声自语。

“您指的是……”

“荣二小姐的母亲,她会为此崩溃的。”阿初由衷地对三太太生出怜悯之心,“我完全不敢想象她得知噩耗的瞬间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她的两个女儿的死,都跟我们俩脱不了干系。荣荣是在我的诊室里被炸死,她很无辜,做了我的替死鬼。荣华又是跟你的车相撞而……而去的,你说,如果我们面对她的母亲,如何心安呢?”

阿次没有接话。

“你所谓的父亲来看过你吗?”阿初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们能不能,避免谈我的父母?”阿次说完这句话,又看到了阿初寒厉的目光。阿次为此大惑不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奇怪,既相亲又相拒,既对立又和谐,阿初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凛然、严厉,给自己一种无形的压力。最奇怪的是,自己对他,有一种说不清的畏惧感。想来想去,总算是受了人家救命之恩,怕是一生一世要看他脸色了。

“你不认为,你父母的所作所为,有违常情常理吗?”

“每一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您今天来看望我,不会是专为指责我的父母而来的吧?”

“我今天来的目的,有两个。”阿初的语气很庄重,“第一,关于我们的兄弟关系,我想在今天,能正式确立下来。”

“仅仅是通过您给我输过血吗?”阿次是一个很冷静的人。

“对。”

“同样血型的人很多。”

“Rh阴性A型血呢?”阿初冷峻地质问。

明显的认弟态度,通过隐性的血液暗示,真实地传递到杨慕次的面前。看得出来,阿初这一次是来真的。

可是,阿初的形象在阿次的心目中是多样化的,至少是异化的。如果,阿初仅凭一次输血之续命之恩,就要摆布他,或者企图操纵他,是完全不可能的。

阿次希望阿初也能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不要一味地挟恩发威。

“关于血型,我很抱歉。所谓Rh阴性A型血是你一家之言。”

“医生的话呢?”

“我谁都不相信。”

“我们救了您的命。”阿初说。

“谢谢。”

这一句“谢谢”,客气十足地打掉了阿初试图在阿次面前建立威严的第一步。那么,第二个目的,还讲不讲呢?

“您的第二个目的,是否想告诉我,有关我家庭的秘密?”阿次的眼底闪出精明而又狡黠的光。

“我讲了,你会信吗?”阿初决定不说了,还不到时候。应该让对方想听,自己不能开口求他听。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会不会信?”

原来,很想听啊。阿初淡淡地一笑。“可惜你刚才的态度,让我失望了。看客不肯捧场,说书的自然就没兴趣了。”

“所以呢?”

“所以决定,告辞了。”阿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阿次脸上一瞬闪过的落寞表情。

“杨先生。”阿次开口挽留阿初的脚步。“再次真诚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如果我刚才的话有冒犯您的地方,请您原谅。”

“阿初!”门被人重重撞开。夏跃春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随手关紧了病房的门。

“出了什么事?”阿初问。

“不知道。”夏跃春喘息未定,“但是,事情很紧急。”

“镇定,保持镇定。”阿初缓解夏跃春的急躁。

夏跃春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阿次,说:“刚才,侦缉处又来电话,询问杨先生的病情,他们打算马上派军医过来,可能要把他接走。”

“接走?去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陆军总院,也或许……”

“什么?”

“监狱。”

阿初和阿次同时感到震惊。阿初觉得自己已经帮他做得很干净了,阿次想的是,中央特科是否已经安全脱险。

“为什么你会这样看?”阿初问跃春。

“从今天早上开始,医院门口就加派了特务的流动岗哨,病房的走廊上增加了不少不看病的所谓病友。侦缉处也好,警察局也好,他们每次从我的医院带走病人前,都有这种先兆。”

“这是经验之谈。”

“正因为有经验,我才下判断。”夏跃春说,“你信我,不会错。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今天中午,有两个人自称是电讯局的工作人员,要义务帮我们医院的重症看护室装一部电话。”

“装了吗?”

“已经装好了,就在隔壁。”

阿次隐隐约约知道了侦缉处的用意了,敌人要通过一部电话,识别自己的身份,他们早有预谋地安排下香饵,就等鱼儿上钩了。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在劫难逃。

他稍做挣扎,不想由于身体过于虚弱,汗流通体。

阿初捕捉到阿次眼睛里微妙的变化,问他:“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是不是?”

“你帮不了我。”阿次说。

“你告诉我,他们要做什么?”

“这是一个我无法逃遁的陷阱。”

“权且接受你的假设。不过,聪明的狐狸可以设法避开猎人的陷阱。告诉我,他们要装一部电话来干什么?”

“他们要分辨我的声音。”阿次说,“有个人,曾经听见过我的声音,在今天,只要他从电话里辨别出我的声音来,就足以使我致命,你明白吗?你帮不了我。如果,今天下午,或者晚上我出了什么意外,请您转告,您的那位苏联朋友,如果他还在,您告诉他一句话,风雨俱已不在,请他另择一路,小心家贼。”

阿初凝视阿次片刻,清晰有力地告诉他,“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的,如果你要求死必须经过我同意。”他转身对夏跃春说:“立即送他走。”

“不行!”阿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居然伸手拉住了阿初的胳膊,“我不走,我走了,等于不打自招。”

“你不走,你的声音一样出卖你。”

“可以搏一搏。”阿次说,“他未必就能肯定地识别出我的声音。”

“音线是难以改变的,不要低估了对手,理智一点。”阿初言语温和。

“等等,还有一个办法。”夏跃春插话了,“我们可以让他突发性失音。阿初,这是我们做医生的强项。”

“你是说让他……”

“癔性失音,也就是功能性失音。怎么样?”

“不行。”阿次再次推翻建议,“我不开口说话,等于开口告诉他们,我就是……”阿次不说了,“我看这件事,您力所不能及。”

阿初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次,突然,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奇异的光彩。

“你有准主意了?”夏跃春问。

“虽然很冒险……但,值得试一试。”阿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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