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走着,前方远远有黑烟升腾,骑兵回来禀报,前面有遗弃的车辆和西凉军军卒尸体。队伍行至跟前,只见几辆车横在官道上,已经烧垮,没有发现牲畜,只有几十名赤身裸体的西凉兵尸体,并没有发现鲜卑人的尸体。
大队人马停住,清理官道,掩埋尸体,把能用到的都装上车。正忙碌着,东面马蹄声响,几十名骑兵疾驰而回,边奔驰边打出手势。
千总杨英命令道:“击鼓列阵!”
“咚咚咚咚……”军鼓急促敲响。百长们听到鼓声立即大喊,“列阵防御,东面来敌!”大军行进中仍然保持阵列,十长、五长们每时每刻都同手下军卒在一起,鼓一响,大军止步转身,老兵们指挥着新兵将官道上的车辆排开,后辆车的牲畜系在前一辆车的里侧,用车身护住牲畜,如此衔接,士兵于车辆西侧摆开方阵。
四方军阵东面第一排是铁牌手,每一面铁牌约有一人高,都是内里木制,方形,外包铁板,铁板上钉有数根一尺长的铁刺,另外还凿了些小孔,以便向外探视。铁牌手将铁牌立在地上,用身体抵住。第二排是长矛手,矛有三倍人身长,后半端有两个护手,长矛手将矛身架在铁牌上,矛头探出铁牌外二人长。第三排是藤牌手,每面藤牌都外包生牛皮,藤牌手一手持牌,一手持刀。第四排是长戟手,其身后尽是弓弩手。骑兵都被保护在核心,千总杨英则在数十名亲兵卫队的保护下督战,鼓手分散在他四周。
眨眼间列阵完毕,杨英命令鼓声停止,传令兵高呼:“停止击鼓!”旷野中顿时鸦雀无声。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十匹马和五个鲜卑骑手,都是圆帽散发,两截衣裤紧腿窄袖,无甲,手持弓弩,马上挂着一面盾牌。这五个人有说有笑,朝这边指指点点。
千总杨英叫来报信的骑兵询问,骑兵言有数十名鲜卑骑兵追击他们。杨英下令保持阵型,大军继续向四海郡进发。战鼓敲出了行军步伐节奏,百长们大喊道:“左转,沿官道前进!”
大军重新出发,踩着鼓点儿,缓缓上路。山坡上的鲜卑人全都跳下马来,脱了裤子,露出****,冲这边做出猥亵的动作,其中一个叽里咕噜地大喊一句,五个人又一齐哄笑。杨英手一挥,几十名骑兵冲上山坡。五个鲜卑人上马便走,骑兵随后追赶。
这边大军继续前行,走出也没有千步远,西凉骑兵复又出现在山坡,往回疾驰。数十名鲜卑人随后嗷嗷叫着紧紧追赶,双方互射。西凉军骑兵明显没有鲜卑人马快,箭法也不够准,转眼就被追上射倒。鲜卑骑兵马不停蹄直扑西凉军军阵,西凉军军鼓转为急促,军官们大喊道:“转身列阵!”
百长周猛洪亮的声音响起:“准备平射……准备……准备……”鲜卑骑兵只是佯装追赶,不等进入弩箭射程便拨马回去了。西凉军眼睁睁看着鲜卑人回马赶杀侥幸未死西凉军骑兵,割下人头,向西凉军挥舞。“兄弟呀!”一名老兵失声痛哭,他身边的军卒将他死死拉住。
战鼓声转为急促,全军转身快速向鲜卑人奔去,鲜卑骑兵大声吆喝着纵马而走,在远处观望。西凉兵外围列阵,里面收拾兵器盔甲,掩埋死者,之后大军再次上路。鲜卑骑兵又跟随了一会儿,因地势转为险峻而放弃。
又行了多日,大军到达张掖郡。张掖郡是荒漠之中的一片绿洲,是最西部的第一线重镇,保护着连接西域长史府和中原的官道。不过近些年来鲜卑骑兵的崛起并袭扰,导致张掖郡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千总杨英率军到达张掖郡,被暂时安顿在城内休整。经过这一路的行军和战斗,新兵和老兵们开始熟悉热络起来,相互称兄道弟,拉帮结伙。秦风见识到了骑兵的威力,很想骑一骑战马,可是哪个骑兵会愿意把昂贵的战马给毛头小子骑?秦风去央求百长周猛,周猛在拉车的马里挑了匹好的,让秦风先去练习。
张掖郡城中有专门供军卒操练的教军场,里面军卒、战马众多,秦风的马刚一进去就惊了,把秦风摔到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引起一阵哄笑。秦风只好出了教军场,在城内偏僻处乱跑,一边跑,一边学着用弓弩空比划。
这天,秦风经过一处军马场,听到里面人喊马嘶,就凑过去看,原来马场中正在给战马配种。马场已经被分割成多个马圈,众多母战马散放在其中,几十匹公野马正在各自的马圈中追逐母马,不时与之交配。这些公马高大健硕,昂首阔步,野性十足,时不时与旁边马圈的公马对踢,分隔它们的木栏被踢得木屑直飞。十几个胡人和马场的军卒们一起前后忙碌着。
已经有许多军卒聚在马场外围观,只听有人口沫横飞地讲着,“胡人的娘们才野呢!不去绣花煮饭,整日里跟汉子一样骑马打猎放畜生,一样地射箭。”
别人问他:“女人能射箭么?****不碍事么?”
这人道:“你们不知道!她们从小就把右边的****割掉了,就为了能射箭,只留左边的奶汉子奶娃。”众军卒一阵坏笑。
刚刚那人又问他:“你说这个娘们是不是后来才晓得是左撇子,把左边的****也割了?”众军卒哄笑起来。
秦风顺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胡人姑娘独自站在马场中,不好过去帮忙,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马场外军卒的骚扰,偶尔瞪过来几眼,只会更让兵痞们调笑。
秦风拨马继续去操练,到午时累得人困马乏,就往回走。路过街边的小饭馆,见门外栓着一匹战马,往里面看,那个胡人姑娘正独自坐着。秦风跳下马,进去坐到她对面,道:“姐姐,卖匹马给我呗?”之前在马场外只有他是骑马的,过于显眼,胡人姑娘认得,所以还没等他说完,胡人姑娘眼睛一瞪,去抓马鞭。秦大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背上还是挨了一马鞭。
过了几天,千总杨英受命带手下人马出城与其他军队一起在岸边屯田,主要用居延泽的淡水种粮供给张掖郡,同时防范鲜卑人和匈奴人。已经过了耕种的季节,众新兵便忙着开地、烧荒、运肥,秦风得了个好差事,练骑马的同时顺便为大军巡逻,见到野兔、野鼠、鸟类还可以练习骑射。
又过了一个来月,张掖郡刺史命令杨英领兵到西海郡运盐铁,杨英立即率军启程。那些胡人马贩用马匹换得盐票,也要到西海郡换成食盐,便一起同行。
行军多日,走西郡,过凉州,将至西海郡。大军正行进中,东面的西凉军骑兵回报发现上百名鲜卑人来袭,杨英马上命令击鼓列阵,西凉军骑兵闻鼓声全都返回。刚将军阵列好,东边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大队鲜卑人绝尘奔来,马蹄踏得大地都在震颤,震得秦风的双腿都有些酥麻。
周猛抬起****仰首射出一支弩箭,箭走弧线,落在沙场上,箭身上有绑着烟火,燃起一股浓烟。眼看鲜卑骑兵接近了那团烟火,周猛叫道:“弩手仰射!”秦风和弩手们一齐仰射,顿时飞起一片箭雨。鲜卑人却左右一分,围着军阵奔驰,弩箭尽数射空。绕过西凉军军阵,鲜卑人嗷嗷叫着打马而去。
大军复整队前行,杨英命令鼓手加快鼓点,西凉军开始急行军。行约百步,西凉军的骑兵刚刚出阵散开,鲜卑人聚众去而复返,从西、北两面冲向西凉军军阵。西凉军急忙重新布阵,仓促之间互相碰撞、找不到队列,乱象环生。
北面当先冲锋的是人和马都全身铁甲的鲜卑重甲骑兵,他们人高马大,每人手中一杆长武器。藏在其后的是鲜卑轻骑兵,多数都不穿盔甲,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持着弓弩。西凉军的第一轮仰射,几乎全都射在了盾牌上,没造成什么杀伤。
秦风站在一个小土包上,双脚踩住弩臂,双手抓住弩弦,将弩拉满,然后一手抬起弩身,一手装上第二支弩箭,双手端平弩身,看一眼军旗飘摆的方向,向一个鲜卑重甲骑兵身前平射瞄准,在屏住呼吸的一瞬间扳动扳机,砰地一声,弩箭离弦而去。这一箭正中战马颈部的铁板,仅射出几点火星。
“弓手仰射!”
西凉弓箭手纷纷仰射,对面鲜卑轻骑兵也纷纷抬手,西凉军军阵上空出现了一片小黑点。周猛大吼道:“躲!躲!”只听各兵种的十长、五长也都扯着脖子喊起来,“举牌!”“准备!”“稳住!”秦风急忙跑几步,躲到一个藤牌手身后,只听头顶的藤牌被射得铛铛乱响,有一支箭噗地钉在了秦风刚刚站立的地方,几个躲得慢的新兵被射倒,撕心裂肺地哭号。秦风紧贴着这个藤牌手的后背,那藤牌手也在止不住地发抖。
“射!射!都他娘出来!干你们娘地!出来!”周猛大吼起来,十长、五长们连打带骂,驱赶新兵。秦风回到小土包上,又放了一箭,射完不敢看是否射中就赶紧躲到藤牌手身后避箭。鲜卑轻骑兵的箭法奇准,专射藤牌间的空隙,不断有西凉兵倒下。
“刺!刺!刺!”“上去!上去!”“射!射!”
鲜卑重甲骑兵流星般撞上西凉军军阵,巨大的冲击力使长枪和重甲、铁盾撞在一起,不是重甲骑兵被穿透,就是重甲骑兵撞倒了铁盾,顶倒了长矛手、藤牌手、长戟手,践踏着他们的血肉之躯闯入军阵。
鲜卑重甲骑兵冲入西凉军军阵后,就在军阵中狂奔,横冲直撞,旨在杀乱阵型。鲜卑轻骑兵则在距西凉军军阵百步左右绕阵奔驰,边驰骋边放箭。
“稳住!稳住!”“戟手上!”“射!射!”
西凉军卒在老兵的指挥下不断收缩,踩着死尸维持着外侧阵型,弓弩手躲到铁盾兵和长枪手背后,向鲜卑轻骑兵放箭,不让他们靠近,防止他们射到阵内的长戟手。藤牌手此时则掩护长戟手,攻击进入西凉军军阵的重甲骑兵。长戟手们一拥而上,围堵鲜卑重甲骑兵,或勾其四肢,或勾马腿。
秦风一弩箭射在一个重甲骑兵的后背上,正中他的护背铁板,虽然未能贯穿,那重甲骑兵仍然疼得一哆嗦。秦风赶紧扔下****,取下斜挎着的硬弓,搭箭就射,那重甲骑兵的马正乱跳着,这一箭秦风射空。
秦风忽听身旁的西凉兵一起喊叫起来,有马蹄声迫近,赶紧往旁边一滚,一杆淋漓着鲜血的狼牙棒从他头上掠过。这个鲜卑重甲骑兵把狼牙棒斜端,借着马奔之力,割倒了一排弓箭手。周猛抬手一箭,正中其面部,鲜卑重甲骑兵翻身落马,尸体的脚还在马镫中,被战马拖着没跑多远,马腿就被戟手勾断。
秦风来不及进入散兵阵,就一头钻到一辆马车下,探头探脑地偷放冷箭。一个鲜卑轻骑兵在马上俯身到地面,一箭射来,秦风往里一滚,这一箭没有射中,反被秦风回手一箭射中了战马,那马当即仆倒,将那个鲜卑人压住。鲜卑人拼命地往出爬,秦风弯弓搭箭,一箭从他的头顶射入,卡在脑中,他顿时仆地不动了,鲜血顺着箭杆缓缓流淌。
一场大战打了近一个时辰,晚霞退尽,天已昏暗,牛角号响起,鲜卑人不再冲锋,而是退到二里开外,远远盯着西凉军。
看到敌人撤退,秦风顿觉四肢乏力、周身酸痛,扔了弓箭,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好一阵眩晕。天空晚霞渐退,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周遭伤者的哀嚎凄惨。
秦风躺了片刻,起身见身边一人被箭贯穿肩膀,就折断箭头,将箭拔出,伤兵痛得大叫,被人死死按住。秦风接着就想用金疮药把伤口敷好,张猎户也过来帮忙,说伤口中怕有箭头铁锈,秦风就用尖刀探入伤口剜了些肉,再敷好。有人被斩断了手臂,秦风就把大的血管打结,用火烫焦伤口,再用草灰糊住,用布包紧。胡人带头的老者被刀砍伤,秦风用针线缝合伤口,并敷药。
一个五长抓过旁边一个新兵左右开弓一顿拳头,一边打一边骂道:“****娘地!让你往前上,你就往人后头躲!你个狗娘养的孬种!”被打的新兵正是何半仙儿,顿时鼻青脸肿,那五长一脚把他踹倒,又是一顿乱踢。
忙完时天色已然大黑,鲜卑人的身影已被黑夜吞没,但战马嘶鸣声依旧清晰。秦风饿极了,在衣服上擦了把手就吃着窝头和咸菜,周遭军卒有的躺着休息,有的茫然独坐,也有些正在尸体上搜索。周猛向空中射出一弩箭,那箭带着火星飞上半空,之后喷出火焰飞上高空,而后砰地一响,炸出绚丽的烟火。旷野顿时被照亮,两方的战马都嘶鸣起来,鲜卑人影影绰绰,大地很快又重新陷入黑暗。
杨英集合了众军卒,道:“鲜卑贼越聚越多,如果今夜不能突围,咱们就都死在这了。有幸能跟弟兄们共同效忠朝廷,共生死,来生再做兄弟!”
说完,杨英、周猛和一些军卒,还有那些胡人一起向西方叩拜,口中高呼:“大魔王助我——大魔王助我——大魔王助我——”
天色大黑后杨英命令全军趁阴云密布悄悄上路,骑兵带上伤者先走,步兵弃了车辆,径直向南狂奔。这边刚一动就被发觉,背后人喊马嘶,鲜卑人紧紧尾随。
奔了一夜,天色微明,西海郡的城郭依稀可见,背后的鲜卑人如天边乌云般黑压压地追赶上来。西凉军已然大乱,步兵为了跑得快早把铁盾长矛铺盖等物都丢弃,想停下列阵防守根本不可能了。跑得慢的西凉兵,都被射倒,如果有人不小心摔倒,就会被狂奔的同袍踩死。秦风骑着自己那头驴子一路狂奔,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前方马蹄声大作,原来是西海郡的骑兵赶来救援。身后牛角号呜地吹响长音,鲜卑人闻声撤退。
西凉军进了西海郡,清点人数,还剩下三百多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