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这些,谢琰亦是微微拧起眉:“我曾听先生提过此案,却不料原来受害之人便是自己。李袭誉此人,真是成也‘教子有方’,败也‘教子有方’。犹记得,先生曾说过,他教导子孙之时,还曾传出许多逸闻,在士林之中颇有贤名。却原来,到底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不过,虽则咱们是苦主,他也已经身死,但他还有一兄任桂州都督,不得不防。”虽然听闻其兄李袭志平定岭南、政务清明,亦是有才有德文武双全的名士,但有其弟的先例,无论如何亦应当谨慎一些。
“李袭志一直在岭南,已经任桂州都督二十余年,应当不可能将手伸到长安或者北疆来。”李暇玉回道,“后来我奉召入京,受到皇后殿下召见。殿下嫡出的义阳小公主噩梦受惊,不得安眠,日渐衰弱。我便奉命效仿鄂国公与胡国公为先帝镇守驱邪的旧事,守护在小公主身侧。故而,这些时日常来往于宫中,也逐渐得到圣人、皇后殿下与小公主的信任。原本我还有些苦恼,待小公主痊愈之后,该如何辞去此事往漠北寻你。如今大概也不必烦恼了。”
她本来便将义阳小公主当成另一个自己,亦有心好生守护她长大。同时,她也怜惜杜皇后的慈母心肠,不欲教她担心牵挂,反倒令病势越发沉重。如今心中不必再因谢琰而觉得左右为难,更不必煎熬痛苦,不知不觉间,她亦更坚定了守护皇后母女的信念。此外,为了圆前世那段记忆的未竟之愿,她亦有不少事需要留在长安继续完成。
提及帝后与义阳小公主时,谢琰似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原来咱们定敏郡君的凛然之气,居然已经能够镇压邪祟了,当真是厉害得很。师父之前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呈给圣人。我正想着是否要去一趟他本家中,请崔尚书代为转交。如今却不需如此了,只需烦劳定敏郡君面圣便是了。”
李暇玉轻嗔地斜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将信匣给我?”而后,她又听见远处传来的更鼓声,这才发觉眼下已经是卯时初了,而她却依旧精神奕奕,毫无任何睡意:“说来,子竟先生之父崔尚书与咱们也颇有渊源。既然你家来了,又成了子竟先生的弟子,便是实打实的晚辈,理应上门去拜访才是。此外,契苾何力与执失思力两位将军对你多有提携,也应当择日拜访。慕容姊夫与十娘姊姊所在的军府离长安不远,表兄如今也在他麾下,改日骑马去探望他们罢。”
细细数起来,便是在这陌生而又熟悉的长安城中,他们也有许多亲眷友人。与灵州相比,关系亲近的人家丝毫不少,只是可惜祖父祖母与秋娘都不在而已。更何况,还有谢家——想到此,她不免又有些疑惑地望向淡定非常的谢琰:“三郎,你怎么不问问我谢家本宗之事?”按理说,他不应该对自己的家人也十分思念么?
谢琰挑起眉:“该说的事,你自然都会说。不该说的事,我又为何要知晓?”而且,听李暇玉姊弟俩说起旧事,他似乎已经许多年不曾与家人来往。唯一曾出现的,亦不过是在他成婚之时赶到灵州的大兄而已。由此可见,他应当早年便与家人产生了分歧,故而年幼的时候便离家外出,后来在李家落脚,便再度拥有了家人。
李暇玉禁不住一笑,又道:“大兄由明经入仕,如今已经是弘文馆的正字。因着阿家与二兄二嫂都来了长安,大兄便在隔壁的延康坊赁了一座宅子。原本我和染娘也搬进去住了几日,不过因生活习性不同之故起了些龃龉,索性便搬回了自家的宅子中。”她轻描淡写地将那次冲突略了过去,李遐龄忍不住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谢琰扫了两人一眼,笑了笑:“既然生活习性不同,又何必勉强住在一处?往后只管自在一些便是,且我这样的病人,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如此冠冕堂皇地说完后,他沉吟片刻:“不过,到底是一家人,待会儿咱们便往延康坊走一趟罢。”
“我已经遣人去延康坊送了消息,大兄应当正在往这里赶过来。”李暇玉回道,“咱们且听听大兄如何安排罢,免得惊扰了阿家——阿家最近身体略有些不适,应当不适合如此大喜大悲。”那位阿家若听闻这个消息,心中还不知会作何感想。当然,她也不想行小人之道,将她认定儿子已死,又命她们母女戴孝等事告诉谢琰。这些事应当由谢璞来说,才显得最为公道公平。
“如此甚好。”谢琰便道,垂首再看怀中,染娘已经不知不觉睡熟了。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入李暇玉怀里:“阿玉,你一夜奔劳应当已经很是疲惫了,不如且回里间去稍作歇息罢?我与玉郎尚能撑得住,由我们来招待大兄便是了。”
“也好。”李暇玉回道。待会儿要去谢家,夜里还需入宫,她确实应当养精蓄锐才是。于是,她警告地望了李遐龄一眼后,便抱着染娘进去了。
此时,仆婢们已经陆续送来了一些新鲜吃食,换下那些早已凉透的清淡小食。李遐龄饮了一口温热的酪浆,眯起眼,决定还是听阿姊的话。然而,坐在他对面的谢琰却微微勾起嘴角,眉眼中带着他熟悉的笑意,压低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玉郎,你是否有许多话想与我说?莫急,咱们一边等大兄过来,一边用些吃食垫一垫,一边——慢慢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