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龄抱着染娘率先下了牛车,回首笑道:“阿姊,谢家的仆从倒是有礼有节。”李遐玉拢着银狐裘,扶着雨娘与晴娘,亦是步态优雅地下了车:“既是顶级门阀世族,自然该有的底蕴样样都不少。”她覆着兜帽挡蔽风雪,只露出一张薄施脂粉的芙蓉面来,目光婉转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家这新赁的宅子。
“弟妹可算是来了。”未几,便有一位二十余岁年纪的年轻妇人微笑着迎了出来。她生得眉清目秀,神色和煦,骨子里透出几分清雅的书卷之气来,令人望之便觉得很是舒服。显然,她也因需要见客之故,已经精心妆扮过了。无论是身上穿的绞缬夹袄、六幅长裙,或是披着的雪白裘衣,头上插戴的钗朵玉簪,都是恰到好处地显出几分低调的奢华。既能暗示自家丰足的世家底蕴,不缺什么资财,亦不至于太过富贵而显得失了风骨。
“阿嫂。”李遐玉感觉出她的善意,上前几步,亦是亲热地含笑把住她的手臂,“因着突然奉圣人敕旨上京,来得委实有些急,所以未能及时派人告知阿兄阿嫂。待彻底安顿下来之后,这才有了空闲过来。方才心里还忐忑着,担心阿嫂怪罪呢。如今得见阿嫂,果然便如所想的那般亲切近人。便只是瞧着,都觉得心中仿佛烧了暖炉似的舒服得紧。”
“我乍一见弟妹的时候,也想着果然不愧是三郎,自小眼光便高着呢。他竟能将弟妹这般的人物娶回家来,足见确实是三兄弟当中最有能耐的。”小王氏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握着李遐玉的手仔细打量,眼角眉梢皆是欢喜之意。
这从未见过的两妯娌竟似失散多年的好姊妹一般,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倒教立在旁边的李遐龄看得怔了怔。小王氏当然也没有忘记他:“这便是弟妹的娘家阿弟和染娘罢。你们姊弟二人生得很是相像,弟妹容貌精致些,李郎君亦是玉树临风的好儿郎。先前我便常听义之‘谢璞字’提起李郎君呢,说是小小年纪便见解不凡,教他茅塞顿开。只可惜今日并非休沐,他还在弘文馆中忙着,不然定是要出来陪客的。”
李遐龄遂向她行礼:“谢家大兄谬赞了,不敢当。改日他休沐之时,某再来叨扰也不迟。”
小王氏又从他怀中接过染娘:“这便是咱们家的小染娘……生得既像三郎又像弟妹,真是让人看着便喜欢。”说着,她便摘下手上的琅嬛玉钏,塞进小家伙怀里:“这是世母给你的见面礼,好好收着。待世母有空闲了,再去翻一翻箱底,给咱们染娘多准备些头面首饰。”
“多谢世母。”染娘回道,态度坦然大方,并不羞怯,“儿很喜欢。”
李遐玉忙接道:“阿嫂不必如此客气。她小小的人儿,尚且戴不得什么头面首饰,可别白白浪费了阿嫂的好意。”直到十岁以前,小家伙头上都只能梳着双丫髻,顶多能戴些碎珠串或是宝石花串,大件的首饰根本无法插戴。若是真将那些珍贵首饰压了箱底,到能戴的年纪,恐怕珠宝金银都光泽黯淡了,须得重新炸过才能用了。
“我给不给她是一回事,她戴不戴是另一回事。”小王氏闻言嗔道,“我见着她便喜欢得紧,你这作阿娘的难道还不许我疼她不成?我一连生了三个小子,光是闹腾起来便觉得头疼欲裂,满心都只想再有个贴心的姑娘便齐全了。如今一见染娘,心里便觉得她是个有福运的好孩子,应当能给我带来儿女双全的福气。”
“好罢。那我这作叔母的,也会为未来的小侄女准备丰厚的添妆。”李遐玉便顽笑道。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地穿过正院,来到最后头一进的院子里。此处显然安静许多,穿梭来去的仆婢都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便是步伐也极轻,仿佛唯恐惊动了院中的主人。小王氏收敛了笑意,轻声提醒道:“阿家喜静,不好热闹,调教仆婢也颇为严格。”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特别看重礼仪规矩,不喜人违逆,弟妹与阿家初次相见,稍微着紧些就是了。”
这便是暗示着不管听见什么瞧见什么,都须得忍着了。李遐玉微微颔首:“我省得了,多谢阿嫂提醒。头一回拜见阿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何况三郎如今不在长安,我也不懂得阿家的喜好,就怕不慎犯了阿家的忌讳。若当真冒犯了阿家,还须得烦劳阿嫂替我转圜才好。”
听了她的话,小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流露出几分怜意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安心罢。阿家轻易不会动气发怒,咱们当媳妇的,听着她的教导亦是应该的。只需照着阿家的规矩来,家中便很是平和,咱们妯娌几个也很自在。”
李遐玉却不禁心中苦笑,想道:阿嫂是娘家侄女,也是她亲自求回来的长媳;堂嫂亦是她自己瞧中的媳妇,且费了不少功夫与资财。唯独她,是离家出走的幼子不告而娶,又是寒门之女,这位阿家如何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