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乌迷耳的支持,后又有两位服紫高官毫不掩饰的赞赏,在场众多皆可称为一时英豪的男子皆一改方才的散漫轻蔑之色。他们甚至都顾不得礼节,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命妇。她生得精致美丽,肤色有些苍白,身量比寻常女子略高些,瞧起来却仍是十分纤细婀娜。在这堪称瘦弱的身躯当中,居然蕴藏着那般凶残的实力?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能得两位爱卿如此交口称赞,确实绝非寻常之辈。”圣人笑道,命女官上前相扶,“起来罢。无论你们如何瞪大眼睛瞧着,她也不过是个年方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而已——虽然长安城里那些成日策马飞奔狩猎打球的小娘子,确实远远不能及她之万一。而且,在朕看来,她也是个颇有些面熟的晚辈。”
闻言,李遐玉心中微微一动,她不着痕迹地抬起眼,敏锐地捕捉到天子一闪而过的和蔼神情。瞧上去,竟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昔年她尚是太子膝下唯一的长女,经常能见到这位祖父。因着爱屋及乌之故,他待她与长兄很是荣宠,无论有什么赏赐给东宫,绝不会少了给她的那一份。曾几何时,他也会难得地牵着他们兄妹的手,在偌大的宫城中漫步而行;曾几何时,在满目繁华的家宴上,他们也曾经有过难以忘怀的天伦之乐;曾几何时,他驾崩的时候,尚且年幼的她也曾经悲伤哀泣。
恍惚之间,她又听见天子轻轻叹道:“如此难得的小娘子,倒教朕想起了阿姊——许是如此,才觉得面熟罢。”他所说的阿姊,自然是他唯一的嫡姊平阳昭公主,亦是古往今来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巾帼英雄。
几乎是本能地,李遐玉便回道:“启禀圣人,妾之祖母曾是平阳昭公主身边的侍婢,后来亦是守护贵主安危的女兵,得赐姓柴。妾之祖父亦曾是驸马之部曲,亦守卫贵主身侧,得赐姓李。祖父祖母在贵主身边侍奉多年,得贵主恩赦放为良人,又得贵主提拔护佑,方能走到如今。贵主之恩情如同再造,妾与家人永不能忘。”祖父祖母的出身从来不是秘密,在他们家亦从来不是可耻之事。
圣人微微一怔:“想不到阿姊与你们还有这般渊源。这也难怪,你祖父祖母居然能教养出如你这般出众的女将来,确实巾帼不让须眉。以你的功勋,若为男子,便是封个折冲都尉也使得了。也罢,既然谢果毅升为折冲都尉,你便夫唱妇随,封作四品郡君罢。不过,只作个寻常郡君到底还是有些委屈你了,朕再给你一个封号‘定敏’。此外,朕特许你多养些女兵部曲,凑够千人,都交给你带着。再让李爱卿在贺兰山脚下多圈几个庄子给你,好好养兵练兵!”
“妾跪谢圣人隆恩。”安民大虑曰定,纯行不二曰定,嗣成武功曰定,德操纯固曰定,镇静守度曰定;应事有功曰敏,明作有功曰敏,英断如神曰敏。两个嘉字皆是再适宜不过。虽依然是郡君诰命,但有嘉字的郡君大约是大唐头一份,自是与众不同。这般的荣宠,或许是看在平阳昭公主的情分上,或许是确实欣赏她的才能,或许是……纯粹觉得面善——然而,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依然只可能是臣属内眷。所谓的血缘血脉,或许曾经存在,如今却早便断绝得干干净净。
李正明都督抚着须欣慰地笑起来:“有了圣人这番话,你看中了贺兰山脚下的哪些庄子,尽管来与老夫说便是。不拘是哪家的,老夫都一定给你淘换过来。用区区几个庄子,换一位驻守灵州的女将,那可是再值得不过了。将来无论是谁接替老夫作灵州都督,想来也须得承下圣人这份人情。”
听得此话,众人都轰然笑起来,举杯相庆。饮下杯中酒之后,李袭誉却忽地道:“说来,谢果毅还未寻到么?算起来都已经过了四个月罢?他身中数箭落入河中,至今了无音讯——唉,如此将才,真是令人惋惜。”
李遐玉举着酒樽,险些手腕一抖,将里头醇厚的剑南烧春都泼到这个阴毒小人的脸上。然而,她尚未出言,契苾何力将军便很率直地拿话堵了回去:“说句不中听的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尚未有定论,李袭誉都督何出此言?便是我这个铁勒人也曾经听闻,当年张骞通西域,苏武牧羊,亦是十数年音讯不通,后来不都安然地返回?如今谢果毅不过刚刚失去消息而已,茫茫大漠,谁又等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