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见她的声音,谢琰回首朝着她浅浅一笑——尽管彼此可能并不能瞧得很清楚,也没有任何空暇交换眼神或者话语,李遐玉仍是回以笑容。然而,下一刻,她的神色却倏然大变,勾起的嘴角突然僵硬了——
不知从何处冷不丁飞来几支箭,射中了谢琰的前胸与腹部。那几箭的力道之强,甚至令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踉跄着向旁边倒去。
“三郎!!”这一瞬间,周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一个人。脑海里所有的纷纷扰扰也都如烟一般消散,只剩下一个念头——去往他身边,去保护他!!李遐玉并未听见自己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唤着谢琰的名字,亦不知道自己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满是泪水,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跃下马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她只能看见谢琰捂着伤口退了几步,手很快便染满了鲜血;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眸准确地望向了她,带着几分不舍与执着;她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只能看见,一个浑身插满箭的薛延陀人突然紧紧地抱住他,往后一仰,倒进了身后浪涛起伏的汹涌河流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三郎!!”李遐玉的心,也在这刹那之间粉碎消散了。
救他!一定要救他!把他带回家去!!她千里迢迢来到漠北草原,就是为了将他带回家去,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面前?她的染娘还从未叫过一声阿爷,他们一家三口尚未真正团聚过!她怎么能容许,他们的家庭就此支离破碎?!
片刻之间,李遐玉便赶到了河边,她毫不犹豫地便要往里头跳去,旁边却突然扑来了一个人,将她牢牢地制住了。陌生的气息让她止不住地挣扎起来,又是踢打又是撕咬,仿佛面对的是最凶狠的敌人一般:“放开我!!快放开我!!”
对方却恍若未闻,发出了几声闷哼之后,便趁乱将她拖往旁边,藏在一堆尸首里:“李遐玉!李元娘!你冷静一些!!你那些忠心耿耿的部曲已经去搜索谢琰的下落了,你跳下去又能做什么?!你如今身为主帅,不想着稳定军心,只想着寻死觅活,难不成想让麾下数千人都成为薛延陀人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牺牲?!想让谢琰和他的属下都成为一个笑话?!”
“还是说,你想将好不容易获得的战果,都拱手送给那些图谋不轨之人?!”
对方提起谢琰的名字之时,李遐玉忽然变得无声无息起来,安静得仿佛已经昏迷过去一般。直到此人当头棒喝的一席话说完后,她捂着发疼的胸口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方才四散迷失的神智才渐渐恢复过来。
不错,她不善水性,跳入河中又有何用?白白让一群部曲忙着救人,反倒耽误了救谢琰。在这一战中,谢琰遭受了陷害与暗算,数度面临性命之忧。她又怎么能容许他在这场战斗中的功劳与光辉,被那个阴毒的小人夺走!她又怎么能容许旁人将脏水泼到他身上,指鹿为马?!不!绝不能如此!就算他暂时离开了她身边,她也必须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而该属于他的一切,谁都夺不走!
想到此,李遐玉才沉声道:“何飞箭,谢谢你方才救了我,也多谢你骂醒了我。现下,将我放开,我要整军。”由于方才的哭喊,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嘶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制住她的年轻男子怔了怔,低声道:“得罪了。”说罢,便缓缓地坐在了一旁。与过去相比,他的身量已经变得足够魁梧,面部的线条也越发刚毅。然而,眉眼间依然能看出过去那个肆意飞扬的少年的影子。此时他背上还歪歪斜斜地插着几支箭,伤口还在往外淌血,显然是方才为了救她所受。虽然伤口看上去并不深,李遐玉却仍是唤来了女兵照看于他。
而后,她从尸首当中拔出一柄适用的胡刀,扫了一眼外头越发混乱的战场,运足气息,大声喝道:“凉州军来援助我们了!不必惊慌!剩下的残兵败将已经不足千人,咱们完全能全都杀个精光!也好让凉州的弟兄们瞧瞧我们灵州军与铁力尔部落兄弟们的厉害!!”
铿锵有力的话一遍遍地传出去,而后在战场上回响起来。原本悄悄进入战场的数千人立即露出了行踪,也不好再暗中行事,只得大声回应道:“奉契苾何力将军之命!前来襄助!吾等皆为大唐将士,本便没有灵州凉州的分别!!咱们杀薛延陀人,也都是为了大唐边疆的安宁!!来!!跟着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