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李遐玉、李遐龄姊弟俩住在宅院第二进右路的大院落中。李遐玉搬入了院子中央的小楼,李遐龄则住进了正房。两人既是比邻而居,晨昏定省均同进同出,平常见面的机会也很是不少。倒是谢琰,坚持住在第一进右路的客院里,见到她却并不那么容易,私下相处的时间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望着李遐玉白嫩娇美的侧脸,忽然想起他们相遇的夜晚,以及之后许多个相依为命的时刻。他一直见证着这位小少女的蜕变与成长,也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然而,仿佛不经意之间,原本熟悉的她像是又变了——更加稳重、更加内敛,更多了几分常见的官宦贵女的模样,而不再是那个即使手染鲜血亦仍然熠熠生辉的小少女。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失落,总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又似乎在惋惜着什么。当然,他也能够理解她的变化。毕竟,她须得协助祖母打理中馈诸事,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起来。而且,无论是杀狼或是杀人,都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阿兄?”李遐玉察觉了他的目光,疑惑地唤着他。
谢琰回过神,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元娘,你确实在家中闷得太久了。再过些时日,等天气好些,不如奉着祖母去城外的寺观走一走,也可为世父世母做一做道场,点两盏长明灯。”在他记忆当中,女子应当都喜欢去寺庙散一散心。
李遐玉点点头,道:“阿兄说得是。我最近一直在抄佛经,在寺庙里供上一些时日也好。”每当思念阿爷阿娘,悲痛无法纾解时,她便不断地抄《地藏经》、《阿弥陀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为他们祈福,希冀他们能够免受厄苦转生。以前她仅仅只是跟着孙氏拜佛而已,并不算诚心信仰。然而,如今她却无比希望佛祖菩萨不会责怪她之前的不诚心。只有阿爷阿娘能够轮回之后再过得幸福,她才会觉得心中略微开怀。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正院内堂之中。
李和与柴氏素来起得很早,也时常会去演武场活动活动筋骨。不过,如今年纪渐长受不得严寒,李和又箭伤未愈,他们便暂且留在了内堂中。三个孩子进门时,李和正在单手耍横刀。只见一丝银光上下飞舞,毫无花哨漂亮的动作,却带着铺天盖地般的杀气,令人不知不觉间便被震慑得一步也不敢挪动。
柴氏端坐在长榻上,抬了抬眼,向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于是,在谢琰的带领下,李遐玉、李遐龄几乎是贴着墙绕到了她跟前。柴氏看着谢琰小心翼翼地护着姊弟二人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三郎很不必将他们护得那般紧。他们可是李家的孩儿,哪里会如此弱不禁风?何况,阿郎耍了这么多年横刀,必是不会失手的。”
谢琰躬身行礼:“祖母说得是。不过,孩儿一时之间……忘了。”
李遐龄清脆地向柴氏问安,接着道:“祖母,孩儿确实吓住了。祖父这般模样,不像是在练武,倒像是在战场上杀敌似的。”说着,他又拍了拍胸膛:“不过,这都是孩儿见识太少的缘故。如果能经常观摩祖父练刀,必定不会像今日这般不中用。”
李遐玉嗔道:“还没学会走,就想跑了。你且跟着阿兄学射箭罢,想拿横刀,也须得有足够的臂力才成。便是我,如今舞横刀也觉得很是费力呢。”当然,祖父总是以小娘子耍横刀不像样为借口,一直不肯教她。
闻言,李和哈哈大笑地停了下来,浑身汗出如浆,精神却十分健旺。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三个孩子,抚了抚已经被汗水打湿的长须:“你们俩暂且不说,三郎却是能学的。待我箭伤痊愈之后,三郎便随着我去演武场!”
“是!祖父!”谢琰行礼道,声音中隐隐带着几分激动之意。他的武艺都是向自家部曲学来的,论袭击、刺杀、护卫等固然有不少高明之处,但毕竟并非战场之上千锤百炼而来。自从来到李家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十分稚嫩,更加珍惜与李和相处的机会。这位老将军不经意间的指点,便足够他受益了。想不到,他竟然还会将刀法传授给他,让他更觉得十分惊喜。
柴氏望着他们,微微一笑:“你活动筋骨也够了罢?还不赶紧坐下。孩儿们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饿不得。这便开始用朝食罢。”
她话音刚落下,李和便将横刀往身旁一掼,大步走过来坐下,拍了拍膝盖:“三郎将食案挪到我左边,玉郎挪到我右边,元娘和你祖母一起吃。这些个婢女真是没眼色,每天早晨都须得来这么一遭。”
他只不过抱怨一句,柴氏便笑吟吟地斜眼睇了过去。李和轻咳了一声,立即收起了不满之色:“罢了罢了,分案而食,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总觉得不如那些胡人围着一张桌子一起吃来得亲热。”
“……你素来爱吃那些荤腥之物,味道奇重无比,我和元娘都受不得。”柴氏道,“或者,咱们分成两张桌子吃饭罢。三郎、玉郎若也受不得他了,便到我们的桌上吃。”
李和忙道:“那便就这样罢!每人都能用喜欢的吃食也好!很好!非常好!”
李遐玉、李遐龄与谢琰对视一眼,禁不住皆轻轻笑了起来。两位长辈隔三差五便要相争一回,初时他们还有些不习惯,总担心两人吵起来。但眼下,他们已经很是淡定了,就装作什么也不曾听见、什么也不曾看见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