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朝食后,孙夏与郭朴来求见。李遐玉又召集了女兵、部曲的头领,派人唤来了仍然揉着惺忪睡眼的丝帖儿,与他们说起了午后的追击安排。听罢之后,所有人都精神百倍,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炽烈得犹如正午的日光一般。
“如今他们不过是咱们的囊中之物,只需探囊而取物,便可手到擒来。”立在众人面前的李遐玉镇定而平静,扫视他们的时候却带着强烈的自信。或许连她自个儿也并未发觉,侃侃而谈的她便宛如真正运筹帷幄之中的主将一般,让人止不住地想要追随,想要相信,想要跟着冲杀,想要以性命托付。
谢琰含笑望着她,只是偶尔补充一两句,其余的时候皆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颔首。不过,孙夏与郭朴也并未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反应、观察他的态度。他们二人已经完全被说服了,早便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击了。一雪前耻、报仇雪恨的诱惑就在眼前,谁能忍得住呢?他们身上背负着同袍的性命与期望,自是不能让任何人失望。
于是,用过午食之后,这支犹如奇兵一般的唐军便拔营出发了。初时众人赶得很急,直至傍晚时分,他们才停了下来。李遐玉命众人就地扎营,稍作休息,又与谢琰、孙夏、郭朴等人攀上附近的矮石山。
此地位于郁督军山之东北,依稀仿佛能闻见远处飘来的血腥之气。然而遥遥向西南望去,却只能隐约看见雄伟的郁督军山的轮廓。与此同时,就在正北方百余里处,波光粼粼的嗢昆水与楚乐河交汇,呈三角之状将东、北、西三面都牢牢困住,可谓是只能背水一战的绝地。
“薛延陀人慌不择路,居然狂奔到了此地,真是天欲亡他们。”李遐玉道,目光微冷,“到时候只管将他们像赶羊群一样赶到北面,便仅仅只需乱箭齐射即可了。”
“在此之前,须得让他们彻底失去背水一战的勇气。你方才的安排,便是为了此刻的铺垫罢?若是此计用得好,恐怕无须我们动手,他们也能自相残杀起来。”谢琰轻笑,视线望向约莫三四十里之外的薛延陀人临时营地。说是临时营地,其实也不过是胡乱扎起的帐篷群而已,战马几乎都并未拴起来,在周围或平静或暴躁地行走。而战旗、武器皆是七零八落的薛延陀人则或直接躺倒在地,或正在煮食,看起来仿佛很是安宁。
“他们似乎真觉得咱们已经没有再追过来了。”孙夏扫了几眼,“居然连斥候都一付昏昏欲睡的模样,啧啧。元娘,昨晚你那一千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追着他们一直杀罢了。一直追到清晨,便做出体力不支状撤退了,转而远远缀着他们。”李遐玉道,“紧张之后骤然放松下来,加之已经多日不曾好生休息,他们的体力与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眼下他们看似放松,其实仍是紧绷的弓弦,只要轻轻一勾——”说着,她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便会断裂。”
孙夏砸着嘴望着她,连连点头:“不愧是元娘,果然还是那般厉害。”而郭朴则是暗地里扫了她好几眼,心中暗暗宽慰——也只有谢三郎才敢娶这样的女子,才能娶这样的女子。否则,寻常男子恐怕见了她这模样,只顾着心里瘆的慌了,哪里还能喜爱得起来呢?当然,这样的女子,也确实值得所有人尊重就是了。
夜色降临,李遐玉召集了所有将士,下达了军令。她将一千左右的府兵分作两队,交由孙夏与郭朴分别带领。一队前往袭营,另一队随时策应,谢琰可任选一队加入。剩下所有人守候在南面,负责将逃脱的薛延陀人往北驱赶,以箭阵压制。
为了不惊动敌人,唐军的马蹄事先都包上了布头,而且行动十分隐蔽。薛延陀人自以为已经脱离战场,无人再追击,加之人心松懈,斥候都已经回到营中,竟没有任何人发现这群唐军的动向。直至孙夏带着五百人冲进营中,一边用铁勒语嚷嚷着“唐军来了”,一边四处砍杀,他们才从睡梦中惊醒,继而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夜色实在太深,完全分不清敌我,而且没有上峰及时指挥,又听见到处都是“唐军来了”的呼喊声,恐慌之极的薛延陀人直接炸营了。他们不分敌我,遇到人便挥刀就杀,争先恐后地去抢营地旁边四处奔逃的战马。甚至在明知对方是同族的情况下也自相残杀,只为了获取一线活命的希望。整个营地都失去了控制,许多身份较高的贵族武官都被下属杀死了。于是,乱象越发频生,一万人竟几乎折损了大半,剩下的人试图往西南冲去郁督军山,却被箭阵所阻断,不得不折向北。
虽说很熟悉周围的地形,然而彻底慌乱的薛延陀人已经忘记接下来拦阻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汹涌的河流——早在昨日他们战败的时候,便一步一步踏进了李遐玉的陷阱之中,早已经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