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事态紧急,确实不适合纠结其中的缘由,只需想着如何里应外合将谢琰等人成功接应出来便足够了。于是,李遐玉便神色平缓地宽慰了侍卫长几句,令人将他们带下去休息。这些时日跟随在薛延陀人身后,他们也已经足够疲惫不堪,须得修整一两日,方能完全恢复体力。此外,马匹也损耗了不少,幸而他们刚过来,带了足够的粮草马匹,尚可分出一些给他们用。
两三日后,丝帖儿遣人传回消息,回纥等几个部落皆意动,决定各派出数百骑,与他们一同攻打驱逐薛延陀人。李遐玉遂定下以狼烟为号,双方夹击。就在某个薛延陀人兵困马乏的傍晚,熊熊狼烟在南方原野上升起,继而东边又有狼烟响应。不多时,仿佛无数马蹄声带来了大地的震动,气势汹汹地不断迫近。
正在对峙的薛延陀人与唐军都发现了动静。他们当然都期望这是自家的援兵,然而此时郁督军山战况激烈,双方主力都难以脱身,他们也很难推断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究竟是何人。
薛延陀一方加紧派出斥候打探,心中既忐忑又焦躁。他们是多弥可汗的亲信,只听从他一人之命,并不敢自作主张,免得惹来多弥可汗的暴怒与猜忌。然而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郁督军山却迟迟未能传出可汗的命令,让他们亦是无所适从。回纥等几个部落已经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冲了过去,若是连这区区两三千唐军都不能灭掉,他们岂不是无功而返?而且,若是当真掉头去救可汗,却坏了可汗的大计,也无人能担待得起。故而,他们比任何人都期望这是多弥可汗派来的人,让他们能够脱出眼下的僵局。
临时在草坡附近停下来的唐军亦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喘息的时机。他们每个人皆是十分狼狈,浑身几乎都沾满了暗红的血迹,脸上被污渍覆盖,只露出一双双如狼一般兽性且理智的眼睛——不仅完全看不出来彼此的身份地位官阶,甚至连脸孔都很难辨认清楚。
谢琰端坐在草地上,便是落入如此险境,也丝毫未能更改他的满身风骨。仅仅只是这样坐着而已,他仿佛也与旁人并不相同,犹如蒙尘的宝玉,令众人的视线皆忍不住驻足。
几名部曲伏在地上,仔细听着大地的震动,低声道:“南边、东边都有上千人正在接近。郎君,可是咱们的援兵终于到了?郎君以区区两三千人拖住三万强敌,斩杀其中数千,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们皆是李家部曲庄园中的精锐,此番死伤大半,心中都有几分悲恸。然而,为谢琰与孙夏而战本便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更担忧的是耗费了所有人的性命,却不能助两位郎君安然无恙地脱出重围。
孙夏胡乱地撕了里衣包住额头上正在淌血的伤口,瓮声瓮气道:“咱们尚未到绝境,也算不上竭尽全力。不过,如果是咱们的援兵当然更好,那我们就不用死伤那么多兄弟了。”征战这些年来,谢琰手底下的府兵几乎从未死过,部曲们亦是安然无恙。然而这回陷入围攻之后,他们亲手带出来的精兵强将已经折损了一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一消逝,每个活着的人都觉得痛苦而又仇恨。
郭朴刚刚送走手底下的府兵,默默地念了一遍他们的名字之后,方嘶哑着声音道:“果毅有何打算?以属下来看,这回必是咱们的援兵。从东边而来的,可能是回纥等部落——”他顿了顿,又道:“这倒是有些奇了,前些时日他们还冷眼旁观,如今怎会突然改变主意?”
谢琰摩挲着怀中尚未送出去的飞鹰玉环,微微一笑:“大伙儿眼珠子放亮一些,待到薛延陀战阵生乱之后,咱们往南冲出去。东边的铁勒人,并不完全值得信任。南边的,才是咱们自己的人。”
虽然并未亲眼得见,但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援兵必定是李遐玉带来的。小人作梗想让他死在漠北,绝对不可能给中军的契苾将军传消息。慕容若身为下属,便是再如何怀疑,无证无据亦是只得奉命行事,无暇打探。唯有无须听命任何人的一支奇兵,方有可能径直冲过来救他。除了他的元娘,他的阿玉,还会是何人?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被美人所救的英雄罢了。
“锥形阵!”李遐玉一马当先,如同箭尖一般冲在最前头。听得她的指令后,旗令官挥旗。旗语不断在将近三千人的队伍中传递,所有人都仿佛曾经演练过一般,紧紧地靠在一起。外围的马匹与骑士罩着重甲,举着藤盾,护着当中的队伍前行。而锥子尖部分则是陌刀阵,中间辅以箭阵,气势如虹地撕开了薛延陀人的防线。
追击唐军大半个月,每当要歇息的时候便会受到唐军扰乱,这些薛延陀骑兵也早已是疲惫不堪。遇见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之后,他们的反应甚至有些迟钝,射箭的力道和准头亦大为不足。因受到夹击,薛延陀将领也不可能只顾着南面,同时须得防备东边以及包围圈内唐军的反击。很快,他们便不得不将包围圈收缩起来,分为三部分,分别抵御不同的敌人。
以锐气之师攻击疲惫之师,以士气高昂之师攻击人心惶惶之师,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李遐玉又命人用铁勒语高喊多弥可汗已经被杀,更是让薛延陀人迅速失去了战意。郁督军山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何尝不是令所有人疑惑之事。或许,多弥可汗确实已经死了,否则怎会弃他们这几万人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