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兄可须得赶在大战来临之前,升任果毅都尉才行——”李遐玉微微笑了起来,“姊夫呢?怎么不见他?他怎会知道咱们在此处追踪薛延陀人?莫非是十娘姊姊得了什么消息,让他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方才时间太紧,我并未细问,应当是李十娘或李都督的意思罢。”谢琰回道。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与慕容若之间虽已经互相信任,但彼此的交情尚未到对方主动领兵来协助的程度。而且,如果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慕容若便是想相助,亦无从下手。
“是十娘听孙小娘子提起,李娘子近日领着女兵部曲出了远门,猜测薛延陀人必定有异动,这才让我来了。”随着一声轻笑,慕容若疾步行来,上下打量着两人,笑道,“虽说我早已领教了你们二人的‘胆大妄为’,却也不曾想过,你们竟想将这些薛延陀人尽数歼灭。原本李都尉差遣你们出来,只是让你们做斥候罢?这天下间,有几个当斥候的会将中军的活计抢过去?”
“遇见战机,便须得紧紧抓住,哪里还分什么斥候、中军?”李遐玉道,“也是姊夫来得太巧的缘故,更方便我们顺势而为。不然,可能还须得反复冲杀好几回,才能将他们彻底打散,而后分而灭之。”
她一声声的“姊夫”,似乎令慕容若听得十分欢喜,扬眉大笑道:“得了我鼎力相助,你们打算如何谢我?”
李遐玉微微侧首,略作思索:“待日后你们亲迎礼时,我少打你几下如何?定不会教你浑身青紫地去见十娘姊姊,免得反倒让她心疼。”一顿棍棒总归是免不了的,以都督府眼下的境况,到时候也不会有多少世家贵女会凑这个热闹,只能以仆婢充数。一群娘子军涌出来,若是无人胆敢对新郎下手,杀一杀他的威风,不仅亲迎礼少了几分热闹,亦更显得李丹薇身边没有什么撑腰的姊妹。
闻言,慕容若再度朗声大笑:“那我便事先谢谢你手下留情?”这位小娘子的凶残,他曾目睹过无数遍,若真下了狠手给一顿杀威棒,恐怕傧相们都抵挡不住。如今得了她的许诺,看着热闹打得轻些,却也正合他意。
“若慕容郎君不嫌弃,我愿自荐为亲迎礼傧相。”谢琰含笑接道,“勉强也能咏几句催妆诗,替你挡一挡棍棒。”
“便是你如今不提,我也早有此意。”慕容若笑道,“我们吐谷浑的儿郎实在不擅长催妆诗,来了灵州之后又不认识什么文人士子,我一直都发愁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先前还曾想过让十二郎帮我去找,但他如今见了我就冷哼,哪里愿意帮我?只你一个究竟够不够?能不能多找几个?”
谢琰道:“说不得玉郎也能帮上忙。你安心罢,李都督亲口许的婚事,谁都不敢太过为难。若是你私下去寻李都督诉苦,他可能还会指点你一二,或干脆给你派几个文采斐然的傧相助阵。”
慕容若略作思索,赞道:“好主意,适当示弱也无妨,我回去便试上一试。”
“请期之后,到底定在哪一日?”李遐玉又问,“也不知李九娘的婚事是否已经定了下来,不然,你们只能尽量往后选日子了罢?”长幼有序,李八娘嫁了出去仍有李九娘在前。李丹薇也十七岁了,岁末之前完成婚事便已经算是迟嫁。然而,如今许多世家因疼爱女儿的缘故,皆是早早订下婚事,直至十七八岁才会完婚。李九娘与李丹薇的婚事定得有些赶,行六礼持续的时日,在世家贵女之间也算得上匆匆忙忙了。
“九娘出嫁定在仲秋,我们定在深秋,只隔数日。不过,九娘自长安出嫁,十娘自灵州出嫁,倒也并不妨碍。”慕容若答道。
三人立在战场上谈笑自若,周围的尸山血海于他们毫无影响,仿佛只是偶然在欢快的宴饮时遇见,身处在花团锦簇的园子当中一般。何飞箭目光微沉,遥遥地望着他们,心中百般滋味齐齐涌了上来,复杂难言。旁边走过几名正在打扫战场的部曲,平日与他颇为相熟,笑闹着推了他一把:“何二郎君立在这里发呆作甚?别干看着,和俺们一起抬尸首去!”
看他们轻轻松松各扛起两具无头尸首,而后依旧谈笑着回转,何飞箭强忍住浑身的不适,也搬了一具尸首跟在他们后头。然而,当瞧见众人往大沙坑中投下尸首,坑里头层层叠叠都是尸体的时候,他再也忍耐不住,脸色铁青地狂奔到一旁吐了起来。
吐得天昏地暗之后,昏昏沉沉之间,他被人带回了绿洲旁的营地,喂了些干粮煮成的羹。半夜醒过来时,周围鼾声一片,而他浑身交杂着血腥与酸臭之气,闻着便令人作呕。
于是,何飞箭披上夹袄悄悄地出了帐篷,来到胡杨林中的小溪下游,捧起冰凉的水洗去身上粘腻的血。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跳进去将浑身上下都洗刷干净,他忽然听见上游响起了水声。循声走过去,便见谢琰正坐在溪边倒下的干枯胡杨木上,缓缓地擦着他的横刀。饱饮鲜血的双刃闪烁着不远处的火光,却显得格外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