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崔斌现正安排下人料理陈氏丧事,程县令却带着下人上门提亲。
“程县令所提结亲之事,一则家妹年龄尚小,二则家妹婚事,自有父亲母亲做主。程大人若有心,不妨去京城登门提亲。今日我家姨太太去世,小可还要办丧事,多有不便,请程大人先回吧!”崔斌现面色和悦的说道。
程县令年过半百,为官二十载,今日却被一个后辈几句话打发了过去,心中不忿。只是对方句句在理,又摆出崔家长子的身份来,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第一文臣世家崔家的小姐,他们也确实高攀不上,无奈之下,只好罢手。“崔公子请节哀,下官就不叨扰了。若有用到下官之处,请尽管开口。”
崔斌现忙道:“岂敢岂敢,多谢!”说着将程家一行人送至门口。
送走了程家人,崔家下人各自忙活起来。
崔斌现立在院中,自觉方才在室内所为已然越距——虽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又是自己的亲妹妹,总还是男女有别。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和小萝都已经到了要避嫌的年纪了,因此也不回房间里去。他身边的小厮宜文、宜武留在院里伺候,见自家公子没有进屋的意思,也不敢多说,宜文将院中石凳擦了让他坐下,宜武自去厨房烧水。
苏掌柜家就住在高升酒楼后院,他与娘子二人都是崔家世仆,这十来年前被崔老爷安排在此地经管高升酒楼,并暗中照看陈氏母女。崔家娘子听说陈氏没了,忙带了自家的俩小丫鬟双喜、双福去陈家帮忙。这边崔掌柜自带了人去置办寿材,也是他们手脚麻利,不出一个时辰便返回了。
陈家院中,崔娘子备好饭菜,请了崔斌现与陈小萝在客厅中用餐。小萝已更衣洗漱毕,端坐在崔斌现对面,由着双喜双福给她添饭夹菜,自己却一动也不动。崔斌现叹了口气,示意丫鬟退下,自己坐到小萝旁边,盛了糯米南瓜粥来喂她。俩人不说话,崔斌现喂什么,小萝便吃什么,脸上仍是没有表情,崔斌现心里却舒了一口气——肯吃点东西就行,他真怕小萝遭受打击太大,一时想不开而做傻事。
一碗粥刚喂完,苏娘子进来禀报说苏掌柜已买好了棺木回来了。崔斌现想起来时父亲的交代——尽快将小姐接回家,至于陈姨娘如何安排,父亲没有说。如今陈姨娘病逝,后事如何料理,他还要请父亲示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赶快将妹妹送回京城家中为好。
遂说道:“萝儿,我准备先将你母亲的棺木停放在会善寺内,等带你回京禀过父亲之后,在派人料理丧事。京中父母都盼你早些回家,不如让丫鬟收拾下,咱们过午便启程吧?”
陈小萝心中不舍,母亲尸骨未寒,她就要急急忙忙奔向京城享受母亲用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崔公子,”久不开口,嗓音低压的让小萝自己都吃了一惊,“我想为母亲守灵。”
“是大哥,”崔斌现温柔的纠正道,“好吧,不过只能多留一日,明天我们一定要启程了。”
陈小萝点头称是。
崔斌现吩咐苏娘子带着丫鬟替陈氏整理遗容。“萝儿要去看看吗?这是最后一面了。”崔斌现问道,想起自己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并没有人问他要不要见母亲一面,心中苦笑。
陈小萝起身来至东屋。正听见苏娘子和两个丫鬟商议要给陈氏换什么衣服,便说道:“不用了。”
苏娘子为难的说道:“小姐,入殓的时候都要换身新衣服的,姨太太这身上···”
陈小萝看看陈氏衣服上沾的血迹,“不碍事,你去打盆水来,我替母亲擦脸。”说着坐在陈氏身边,抬头看苏娘子扔站在原地,皱眉道:“要不你去禀告一下大少爷,看要不要听我的?”
苏娘子忙躬身推出去,“不敢,奴婢这就去。”
小萝将整理着母亲的发鬟,心中说道,“娘亲,您是下定决心要自尽了才换上这套衣服的吧?您放心,我不会让她们动你的。我知道您一定想穿着这件衣服走。”她抚摸着翠绿蜀锦十幅裙上绣的金线缠枝花草,“您穿这条裙子真的是很美很美啊。可是您为什么要自尽呢?您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崔家呢?”小萝接过双喜递来的手帕,轻轻为陈氏擦去脸上的血迹,“我宁愿不要机会,不要希望,不要所有的东西,只要您活着陪在我身边,是要您!”所谓遍世间烦恼填胸臆,似这般小小身躯怎承受的起?陈小萝情绪激动下,又加上**没有休息,竟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萝悠悠转醒。一睁眼发现崔斌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支着手睡着了。双喜双福坐在床\边脚凳上,见她醒了,正要开口,小萝忙指了指崔斌现,示意她们噤声。小萝起身,双喜忙拿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她蹑手蹑脚走至堂屋,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堂屋中,陈氏的棺材放在正中,棺前设了祭桌,上面供着香烛、瓜果,地上放了火盆,已经化了一些纸钱在内,苏娘子跪在垫上,正在往里头添纸钱,抬头看见小萝来了,忙说道:“小姐,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我去做。”
“先不用,大少爷他们吃过了吗?”
“吃过来,跟大少爷来的人连夜赶路来的,奴婢安排他们在在门房歇下了。”
“恩,辛苦你了。”小萝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来守一会儿。”
苏娘子道,“是,我去厨房给您准备些吃的。”
陈小萝跪在母亲灵前,心中愁肠百结,满腔无名怒火不知发向何处——思来想去,母亲去世的罪魁祸首都是她自己。她这边正不知何以为继,崔斌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双喜双福,见到小萝跪在灵前,崔斌现松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去找苏娘子。”他对两个丫鬟说道。
见二人走远了,崔斌现跪坐在小萝身边,轻声说道:“还想不开?”
“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就不会死。”陈小萝满怀愧疚。
“这话说的傻气,且不说陈姨”话到嘴边,崔斌现觉得不妥,改口道:“且不说你母亲本已病入沉疴,就算是她真的是自尽,也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若不是我不愿嫁入程家,母亲也不会出此下策。”
“你是崔家的女儿,回到崔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母亲本也应该如此,可是她却选择自尽以求你能回家,这中间你不觉得有蹊跷吗?”满意的看到了陈小萝有所反应,崔斌现继续说:“不管中间内情如何,那个害你母亲不能与你一起回崔家的人,现在必定在京城安享尊荣,而你却在此地伤心,岂不是让你母亲白死了吗?”
陈小萝感到面前开了一扇门,她的所有怒气如潮水般泻向那里。“是谁害的母亲不能回京?”
“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这样白白伤心、糟蹋身子,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后面该如何做,你好好想想吧!”崔斌现说完,对着陈氏的灵位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陈小萝痛定思痛,发现整件事情完全是一片谜团:母亲为何会宁死也不回崔家?为何她们母女十几年来独自生活在外,崔家人一点反应没有?还有最重要的,是谁逼的母亲,只能以死来换取她认祖归宗?而所有的这些谜团,答案都指向了京城崔家。她是该弄个明白,母亲不能白白死了,而母亲以死为她换来的机会,她更不能白白浪费。
思及此,陈小萝豁然开朗。想通了事情,陈小萝觉得肚子饿了,便起身去厨房找吃的。立在院中的崔斌现见了,心里一松,笑了。
是夜,几人各自休息。崔斌现怕小萝夜里害怕,特让苏娘子陪着,谁知次日一早得知小萝夜里睡的安稳,倒让斌对小萝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能想通已经不易,想通后能沉得住气更是不易。
苏掌柜已同会善寺的僧人们议定,将陈氏棺木停在寺中定期做法供奉。一行人将棺木护送往会善寺,陈小萝跪在棺前郑重磕了几个响头,心道:“母亲,女儿此去,定会查明是何人害得您蛰伏此地十几年不能回京,以致您以死相搏,您天上有灵,保佑女儿早日找到仇人!”
礼毕,崔斌现领着众人启程。崔家下人已经备好了马车,外观只是平常,内里陈设却布置的舒适。车尾座位加宽做成了一个卧榻,被褥俱全,小萝身量尚小,躺下刚刚好。陈小萝知道这是崔斌现嘱托的,心中一暖。苏娘子与双喜双福也在车中伺候——自打苏斌现来后,小萝自觉生活标准直线上升,从一个平民丫头直接升级成了大家小姐。苏掌柜等人骑马护在马车前后。一行人从北门出了顺平,催马向北,往京城而去。
陈小萝掀开马车帘子向外看去,顺平县城越来越小。再见了,我的第二个故乡,今日我离你远去,留下的是我美好的童年时光和所有美好单纯的少女心思,至此而后,混吃等死的陈小萝已死,重生的是历经两世、斗志昂扬的崔家小姐。
天下第一文臣世家,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