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六年四月初一,杨絮飞舞,娇莺恰啼,又是一个热热闹闹的春天。
京城鼓楼大街东头,一个铺面前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仔细一看还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们。人群中立着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中等身高,穿着玉色交领直缀,将脖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面白如玉的脸。
“各位街坊四邻,大婶大姐,今儿罗珍坊开业三周年,为感谢各位这几年的照应,今日所有进店选购饰品的客人,送银丁香耳饰一对。”
天子脚下,皇城根边,便是升斗小民都是有些见识的。一对银耳环,实在也没多少人看在眼里。只是让着少年说出来,周围的姑娘大嫂们都十分激动,一个个脸色潮红,攒着劲儿要往门里挤。
有个年龄大些性子泼辣的大嫂叫道:“陈小哥儿,说什么送不送东西的话!只要是你的生意,姐姐们肯定照应你。”四周不乏有随声符合的。
陈公子对着四周团团行了一礼,“如此多谢众位姐姐了。姐姐妹妹们散一散,咱们要放鞭炮了,别惊着各位。”
陈公子亲点了一根香擎着,递给身后一个穿玄色绸衫的少年:“沈掌柜,你来点火吧!”
一片噼噼啪啪声中,罗珍坊十数位青衫蓝巾或是青衫粉裙的男女伙计打开大门。
崔府,二老爷和二太太居住的怡心院里,二太太朱氏正坐在正房里处理家事。黄花梨木几上摆着雨过天青色汝窑盖碗里,明前的龙井茶已渐渐失去了热气,朱氏却顾不上喝。
“厨房里宴席备的怎么样了?”
一个胖胖的婆子回道:“回二太太,料都已备好了,只等到时做就行了。”
“今儿来的都是小姐们,肠胃弱,菜做的清淡些。瓜果都备了吗?”
“正是瓜果犯难了,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市面上买不到什么好的,就是些苹果、香梨。”
朱氏眉头一皱,“今儿大小姐及笄,早早就叮嘱你们往丰盛了准备,怎么还出这么大的篓子!”
大厨房上的管事婆子张婆子忙跪下,心里腹诽,再怎么地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罢了,宠上天去,她还能把没的变成有的?嘴上道:“实在是采买上的人说没有,也是时节不好。”
朱氏眉毛一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刚入嘴觉得有些凉了,小丫鬟忙捧了痰盂,朱氏吐了。白莲忙去换新茶。
朱氏拿着手巾抹抹嘴角,慢慢说道:“你打量我管家时间短,在这里糊弄我不是?半个京城的小姐们今儿都要来,你就准备让她们啃点苹果梨?我记着京郊咱家就有庄子的,年年这个时候都送新下来的草莓、樱桃,张嬷嬷,好像是你儿子管着这个庄子吧?”
张婆子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了,脸上汗涔涔的。这位朱氏管家才三年,规矩却大的很,不比从前大太太当家时,差不多的混混也就过去了。
“是奴婢疏忽,光顾着在菜蔬上下功夫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城外庄上取去。”
“取?怎么,你儿子管了庄子,这庄子就是你家的了?主子要用还得你同意了再去取?”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张嬷嬷边说边磕头,心里想着恐怕这次是逃不过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氏管家以来,府内管事的人管了一大半。自己管着大厨房,也算是府里油水大的地方了,没想到熬到今天竟因为贪一点蝇头小利被她抓住了把柄。
“哼,这个时节,新鲜的果子,卖的可不便宜吧?你儿子送回京城,你便牵头卖给别人家,打量我不知道呢!”
张嬷嬷磕头不止,口中不断哀求:“二太太饶过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莲已经换了热茶来,朱氏抿了一口润润吼:“红莲,你去传我的话。大兴的庄子把庄头免了,让吴管家去一趟,派个可靠的庄头。张嬷嬷赶出二门去,不许在进府伺候。大厨房先由卫嬷嬷管着。别的我不管,今儿大小姐的及笄宴,你若是办不好,我再换人!”
卫嬷嬷身量中等,看着便是干净爽利的人,跪下道:“二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妥当当的!”
罗珍坊,整个大厅挤满了人,每个柜台前都围着好些人,好在罗珍坊的伙计们都是老板陈公子亲自培训过的,倒也忙的过来。
陈公子在各个柜台巡视,不时说一句:“大嫂,您戴这支金钗太合适了,看着上面嵌的红玛瑙,越发显的您肤色白皙,唇红齿白了。”
又或者拿起一支玉簪帮人簪上,由衷的赞道:“唯有这支白玉簪才能衬出小姐超凡脱俗的气质来。”但凡他亲自出马,对方通常是脸红红的,拿着东西就痛快付款了。
巡视了一圈,陈公子找个角落靠着墙喝起茶来,对着身旁跟着的沈翠柏说:“你看,做生意也挺简单的。你是大掌柜,天天关在作坊里也不是个事情,总得跟客人打打交道啊!”
沈翠柏看着远处,颇不赞同的说:“你那是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陈公子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嫣红正热情的向一位大婶推荐一对金镯子。“是啊是啊,我油嘴滑舌,你看嫣红不也跟客人沟通的挺好的?她天天只在店里呆两个时辰,卖的东西比你一天都多。”
沈翠柏脸暗暗红起来,不说话了。
陈公子正准备在杀入人群进行下一波销售奇迹,双喜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公子公子,没时间了,家里老太太催了好几遍了,问您怎么还没回去。”
陈公子点点头,“你去叫嫣红,我们在后门汇合。”
沈翠柏送他出去,问道:“我都告诉过你了我自己看着就行,你还非得出来。让你家里发现了,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义母会帮我打掩护。这几日生意会比往日忙些,你每日记得把账目盘清楚,还有作坊那边催他们再赶一批货出来。马上夏季了,做完手头这批,我们要推夏季新款了。”
沈翠柏一一答应了。正说着,双喜与嫣红跑了出了,罗珍坊后院门口,一辆马车通身漆黑,挑着青泥门帘,三人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轻快的跑了出去。
双福在车中等的已是有些急了,“苏姨在家都快顶部住了!”
陈公子点点头,利落的摘下头顶的发冠,一头青丝倾泻而下。“义母到了没有?”
双福熟练的帮“陈公子”绾发,“我们出来的时候遇见范夫人的马车了,请她慢点走,咱们应该在门口能碰上。”
双喜与嫣红从马车地下拿出备好的衣服给崔珞换上,嘴里念叨着:“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大家闺秀,非要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要是给老太太知道了,我们非得被打死不行。”
嫣红将胭脂轻轻搽在崔珞唇上,接口道:“小姐做生意挣的钱又不是没给你分,你念叨什么。”
双喜报复似得将手中腰带狠狠一拉,束出完美的柳腰一握,“我这还不是为了小姐好,要是再外头被人认出来了,小姐的名声可就毁了,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去?”
崔珞抗议的叫了一声:“痛啊!”
双喜瞪她一眼,“今天是您及笄礼,痛也得忍着,要不然怎么显出腰细呢?”
这几个丫鬟跟崔珞的时间长了,比崔珞还有主子的气势,她无奈的闭嘴,任几人对她上下其手。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停了下了。双喜撩起帘子,看到前面一辆朱盖翠羽八宝车,笑道:“范夫人的车就在前头。”
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崔府大门,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是崔珞与范夫人一同来的崔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