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张永靠过来,殷勤地扶着他的臂:“要不要到休息室坐一下?”
“罢了……”张彪摇头,嘴巴呶向与锦如相连的两间牢房,以目光相询。
皇上入重犯室,动静不小,这二人始终未曾出声,不知是在外人面前顾忌身份,还是另有原因?
“嘿嘿……”张永得意地道:“睡得跟死猪一样,就算打雷也惊不到他二人。”
好在陈大人及时入内,若是刚才皇上要提审他二人,就全完了!
至于日后,他就不信他们敢向皇上承认自己当值时睡着了?
“这就好……”张彪点头,低声道:“事情办得不错,记得把尾收好,本官才好向皇上交差。”
“放心吧……”张永面有得色,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包在侄儿身上。”
“你打算怎么办?”张彪见他大包大揽,怕他坏了事情,多问了一句。
“毒药不会凭空而来,既然不是外贼入侵,自然就是内鬼相应。”张永嘿嘿笑,眼里闪过一抹阴狠:“侄儿早已准备了替死鬼,明日自会具结禀报,保证滴水不漏……”
“嗯……”张彪点了点头,再三叮嘱:“此事自此了结,再也休得向人提起半个字。”
“叔叔放心,侄儿省得。”
“你打起些精神,少灌些黄汤,莫要泄了口风才好!”张彪见他喜形于色,不由心中浮躁,叱道。
“叔叔忒地胆小,不过是死个把宫女,谁有那闲功夫过问?”张永不免心生轻视。
“混帐!”
“侄儿失言,求叔叔宽恕……”张永自知失言,忙低首认错。
张彪见他丝毫不知厉害,暗悔不该一时糊涂,受了娘娘请托,淌了这趟混水,只怕今后想要抽身就难了。
他叹一口气,转身慢慢离去。
回到御书房,澹台凤鸣急不可待地追问:“东西呢?呈上来……”
“皇上请看……”陈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包,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
澹台凤鸣接在手里,打开,露出一只白瓶瓷瓶和一方湖丝手帕。
他不急于瞧瓷瓶,先打开湖丝手帕,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字:每次一茶匙,以温水化开,一半涂抹,一半泡澡,五日后血芙蓉之毒可解。
落款处,却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乍一看似是张鬼面。
他皱眉,把帕子移到灯下,细心辩认,才勉强看出竟是“神形无影”四个字,首尾相连巧妙地构成一张脸谱。
“神形无影?”澹台凤鸣默念数遍:“这是什么?”
它代表一个帮会,还是一个绰号,还是某种标记?
“神形无影是江湖上最著名的独行大盗,轻功号称当世第一。”陈风微笑着说明:“据说,只要他看中的东西,绝没有偷不到的。”
“哦?”澹台凤鸣颇感意外:“竟是一个偷儿?”
“四哥……”澹台文清大踏步走了进来,接过话头:“你可不要小瞧这个偷儿,听说他十五岁出道,至今还未失过一次手。”
“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偷儿。”澹台凤鸣有些不齿。
“他眼界高得很,”澹台文清笑道:“一般的东西,他才懒得出手。而且此人行踪飘忽,交游极为广阔。若说天下间还有人能从邪教教主手里盗取他解药,自是非他莫属。”
“你的意思,这解药是真的?”澹台凤鸣把嘴呶向桌上那只精美的白玉瓷瓶。
“别人我不敢说,但如果是神形无影,倒是可以一博。”陈风淡淡地道。
“焉知不是他人冒充?”澹台凤鸣百思不解:“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是真的好了,他又为何要帮我们?”
“四哥……”澹台文清睨着他嘿嘿笑:“也许,他不是帮我们,是帮四嫂?”
“你的意思,他与清歌是旧识?”莫名的,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谁知道?”澹台文清撇了撇唇:“四嫂是天下第一美人,他是天下第一神偷,搞不好是惺惺相惜?”
澹台凤鸣不语,脸色却极为难看。
“燕王……”陈风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咱们讨论解药吧……”
“四嫂所剩的时间可不多了,咱们只有这次机会,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只能试一试了!”澹台文清一语切中要害。
“德公公,皇上在吗?”
“回娘娘,皇上刚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本宫想去看看他,不知德公公能否通融一下?”
“这……”武德贵略显为难:“恐怕不太好吧?”
听到这里,澹台凤鸣睁开眼睛,轻声吩咐:“让颖儿进来……”
院外,祝颖儿和武德贵正僵持不下,忽见忆柳走了出来,曲膝,盈盈行了一礼:“皇上请娘娘入内一见。”
祝颖儿大喜:“谢皇上……”
进到内殿,澹台凤鸣已然从床榻上起来,元香和初夏正服侍他净面。
“臣妾参见皇上。”
“坐吧……”澹台凤鸣含着笑道:“这里也没外人,不必拘礼了。”
“皇上,”祝颖儿趋前几步,从元香手里接过锦帕:“让臣妾来服侍你吧。”
澹台凤鸣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眼里的神色瞧不出喜怒,只淡淡地道:“这些粗活,还是让奴才们做吧。”
祝颖儿面上微微一红,羞涩地垂了头道:“臣妾,喜欢服侍皇上……”
皇上顾念旧情,把她从一名侍婢扶为三品妃位,自然是天大的恩宠。
可是,入宫之后,在荣华尽享的同时却与皇上渐行渐远,远不如在宫外时快乐。
澹台凤鸣不语,眸光却渐转柔和。
元香和初夏识趣地起身,悄然离去。
祝颖儿细心替他净完面,正欲替他拭手,澹台凤鸣从她手里接过帕子,自行拭净了,扔进铜盆之中:“说吧,什么事?”
“皇上,”祝颖儿纤指伸上他的衣襟,替他抚平衣上的褶皱,轻声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澹台凤鸣略为惊讶:“什么事?”
颖儿性子最是温顺,金钱与名利都看得极淡,从不向他提任何要求,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在她的面前,他能得到真正的放松,不需要做假和提防。
“臣妾想去看看云宝林。”祝颖儿低眉敛目,尽量把声音放得平淡。
“哦,”澹台凤鸣漫不经心地道:“朕倒不知颖儿与她交情特殊。”
“倒谈不上交情特殊……”祝颖儿叹了口气,微蹙了眉尖道:“大家同为女人,又一起服侍皇上,只是觉着她际遇堪怜,想略表心意罢了。”
“是吗?”澹台凤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能怪他多疑,清歌中毒已有月余,她早不去瞧,晚不去瞧,偏偏昨夜刚得了解药,她今日便提出要求,实在有些巧。
“嗯,”祝颖儿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臣妾还想……”
“想什么?”澹台凤鸣几乎已能猜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崩紧了面皮。
如今,连她也要学着与人耍心机,争皇宠了吗?
颖儿,不要让他失望!
感觉到了他明显的不悦,祝颖儿微微红了眼眶,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臣妾想代替皇上,助云宝林药浴……”
澹台凤鸣怫然不悦,袍袖一挥,咣当一声,盛满清水的铜盆自架子上跌落,清水哗地流了一地。
元香,初夏听到巨响,匆匆跑来,见此情景吓得不知所措。
倒是后来的忆柳,神色镇定,目不斜视地收拾了残局,曲膝行了一礼,坦然地退了出去。
“皇上……”祝颖儿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你听臣妾解释……”
“滚!”澹台凤鸣低吼。
“皇上,”祝颖儿流下泪来:“臣妾并非要学人争宠,只是她是云清歌,是云锦伦之女啊……”
并非她善妒争宠,实在是不能任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其实,从听到皇上把云清歌从西秦带回东晋,纳入后宫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
一种不详的预感,始终笼罩在她的心头。
毕竟,她的美貌有目共睹,她的才情亦是当世闻名,入宫不到两月,她的智慧与锋芒已然掩藏不住。
云清歌能掳获上官奕大之心,专宠五年,焉知不能掳获皇上的心?
那颗时时崩紧的心,终因云清歌中了血芙蓉之毒,容颜尽毁,命不久矣而稍稍松懈下来。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幸运之神竟然眷顾了她,皇上终究是找到了血芙蓉的解药。
然后,令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听说,昨夜皇上竟亲自替她疗伤敷药,堂堂一国之君,不避腥鼻污秽,亲手为一名女子换衣换药!
若是别人,她只能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隐藏,谨守自己的本份,决不表露丝毫的妒忌,留住他对自己的那一份欣赏。
然而,她偏偏是云锦伦的女儿!
在亲眼目睹皇帝为他承受了多少屈辱和痛苦之后,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清歌再一次伤透皇上的心?
所以,既便皇上会因此厌弃她,她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她是如此卑微而虔诚地爱着他,不忍他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