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生性高傲倔强的她,很不自在。
可是,另一方面,她对云清歌的恨意,因为女皇号的倾覆,清歌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逐渐消失。
更因为这几年间与柳云曦的朝夕相处里,一点一滴地建立了感情。
而这些年大起大落,磨难重重,也让她看淡了许多,回顾过去,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羞惭之情。
因此,乍然见到本应该已是死别的“姐姐”,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激动。
“衣儿,”柳云曦哭了一会,见云罗衣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忙招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与姐姐见礼!”
唐意一听,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主动朝她微笑:“罗衣,好久不见……”
云罗衣咬了咬唇,内心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上官雅风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鼓励道:“去吧。”
云罗衣鼓起勇气,走到唐意身旁,轻轻地,迟疑地唤道:“姐……”
“罗衣……”唐意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了她。
“呀……”云罗衣很不习惯这种热情的方式,挣扎着推拒,颊上飞起两片红云,冷冷地道:“你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我?”
“怕什么?”唐意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把她抱得更紧:“咱们姐妹久别重逢,劫后余生,还不兴亲热一点了?”
“你……”云罗衣正在不顾一切用力推开她,裙边忽地一沉。
她低头一看,一个小人正仰头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骨噜噜地转动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是谁?”
“姐姐……”糖糖盯着她瞧了半天,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嚷出来:“你好象我妈咪呀……”
“妈咪?”云罗衣对这新鲜词汇完全不明白,只能机械地重复。
唐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我女儿,糖糖……”
说完,她低头看着糖糖,温柔地笑道:“她不是姐姐,是姨妈。还有这位,是你外婆……”
“姨妈,外婆?”糖糖油乎乎的小手将云罗衣雪白的长裙揉成一团。
她一会儿看看云罗衣,一会儿又瞧瞧柳云曦,显然那小小的心灵,也在为这陌生的称呼纠结。
“糖糖……”云罗衣还没反应过来,柳云曦已蹲下去把糖糖搂在怀里号陶大哭了起来:“我的小心肝……”
她的清儿不但平安归来,还生下了东晋的长公主,看来以后终于可以不必为她提心吊胆了!
“妈咪……”糖糖被她吓住,挣扎着向唐意伸出手臂求援。
“糖糖乖……”唐意过去,把云罗衣,柳云曦,还有糖糖一起环住。而她的目光穿过人丛,与远处含笑望着她的男人交织在一起。
他用真情织了一张网,把她的亲人,她的家,她的孩子,牢牢地圈住,这辈子,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夜幕降临,屋宇树木似乎还没褪尽落日的余辉,依然有淡淡的浅金色的轻纱薄薄地笼罩。
街道上车水马龙,但白日的暄嚣浮躁已经悄然淡去。
唐意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斜依着廊柱,借以掩饰那些微的局促感。
澹台凤鸣在另一根柱子旁,弯着腰,状似随意地将两手搭在栏杆上,俯瞰着满院的梨花。
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人,在相隔四年之后,第一次的独处时光,在被众人刻意撇下后,不期而至。
这其实让他们彼此都觉得很尴尬,很不自在。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隔着半条走廊,就这么静静地呆着。
看着夕阳一寸寸地落下去,清清浅浅的月亮显出来,朦朦胧胧地洒下飘渺的月华,淡淡的梨花清香若有似无地在弥漫在空气里。
“饿了吧,”良久之后,还是澹台凤鸣先打破沉默:“要不要叫东西吃?”
唐意放下早已冷透的茶:“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意意……”他叫住她,叹息:“只是吃顿饭而已,我不会把你怎样……”
唐意沉吟片刻:“这里太静了。”
名满京城的梨香园,居然除了他们,再无第三个客人出入,明显是澹台文清做了手脚,清了场地。
这种刻意的安排,让她很不舒服……似乎,她与他之间,必需在今天谈出一个结果。
看出她的不安,澹台凤鸣提出折衷方案:“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即使一句话不说,能跟她呆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个事实已让他非常满足。
不管她怎么想,他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算了,就在这里吃吧。”唐意想了想,补了一句:“下次不要这样了,很不自在。”
这里毕竟是京城,他虽然是便装出游,难免撞到熟人,传到太后耳里,总归是不妥。
澹台文清可能正是出于以上考量,才会清场的吧?
澹台凤鸣眼睛一亮:“想吃什么?”
她说下次不要这样,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之间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象今天这样独处的机会?
“随便。”唐意无可无不可地答。
澹台凤鸣也不坚持,把掌柜的叫来,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和一坛花雕。
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菜很快上齐,依然摆在亭子里。
带孩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唐意其实还真有些饿了。
但是奇怪的是,看着一桌子她喜欢的菜式,默默地吃了几口,一时只觉寂寞难言,一丝淡淡的酸涩在心底漫延,渐渐地堵在喉头,令她食不下咽。
澹台凤鸣喝着酒,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停了箸,诧异地问:“怎么不吃了?菜不合口味?”
“你这么盯着,叫我怎么吃?”唐意脸上微微发烧,不满地瞪他。
澹台凤鸣苦笑:“要不,我转过去?”
他也不想这样,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办法?
隔了整整四年,才终于可以跟她这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与她有关的,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他都不愿意再错过。
“算了,”唐意叹气,把筷子放下,递了个空杯过去:“给我一杯酒……”
“你酒量不好,还是喝茶吧……”澹台凤鸣斟了一杯热茶沿着桌面推过去。
“瞧不起我?”唐意瞠着圆亮的眼睛,倔强地瞪着他。
他拗不过她,只得帮她换了个杯子,斟上酒推过去:“你明知道,我是担心你……”
海岛上条件艰苦,季雪窗虽医术绝世,可惜环境限制,又是个丧偶多年的鳏夫,膝下并无儿女,哪里懂得照顾女人坐月子?
她生了糖糖,落下一身病,也不稀奇。
唐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重又把空杯子推过去:“再来。”
“慢点喝……”澹台凤鸣不想拂她的意,又怕伤着她,显得很是无奈:“这酒味甘醇,入口顺畅,后劲却足。”
唐意一连喝了三杯,周身发热,胃中火辣辣地疼,脸上更是烧得厉害,斜着眼睛看他:“老实说,是你计划的吧?”
“什么?”澹台凤鸣挟了菜放她盘子里。
“你把我娘和罗衣带来先让我感动,然后又诱我喝酒,想把我灌醉了,稀里糊涂跟你回宫,是不是?”唐意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那么,你想跟我回宫吗?”澹台凤鸣没有急着否认,只淡淡地看着她,心,紧张得揪起来。
“你想都别想……”唐意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竖起眉毛喝道。
“那你还担心什么?”澹台凤鸣强抑住失望,微微一笑:“宫墙再高,困得住你的人,困得住你的心吗?”
这本来是她想说的话,由他嘴里说出,不知为何,竟让她的心一阵阵的刺痛。
唐意想要笑,掀了掀眉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知道就好。”
“不过,”澹台凤鸣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把酒杯拿回来:“这酒还是少喝为好。”
唐意也不坚持,任他抢走自己的酒杯,伸手,捞过他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为什么放了罗衣?”
四年,不是什么人都坚持得了的。若说只是做戏,未免入戏太深。
“她是你妹妹。”他轻描淡写地道:“这对我,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他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翻云覆雨,顷刻间定人生死。
从死囚里放走个把人,真的是小菜一碟。
可即便如此,他也有被命运掌控,无力回天之时。
她运气不好,刚好属于他无能为力的范畴……
“这么说,”唐意沉默良久,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这一切,都只能怪我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她阴差阳错地在慕容铎面前背出那几句诗,她的人生,岂非完全被改写?
糖糖,也不至于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们之间的矛盾,将会被完美地掩盖起来,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揭露?
他们一家,是否真的可以象所有小说的结局一样,王子和公主从此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意意?”澹台凤鸣见她垂着头,久久不语,伸手越过桌面,试探地推了推她的肩。
唐意顺着这一推之力,软绵绵地往桌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