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乌漆抹黑,不辩东西,只感觉温度很高,空气很潮湿,还浮着淡淡的香气。
唐意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说来惭愧,她在宫里呆了几个月,对承乾宫的印象却只停留在新婚夜那块冰冷的金砖地上。
正在疑惑间,澹台凤鸣已挚着一枝蜡烛走了过来。
光线所到之处,触目所及自房梁而下,到处都悬挂着明黄的锦缎,铺天盖地,遮得密不透风。
“搞什么鬼?”唐意嘀咕着,拂开锦帘走了进去。
澹台凤鸣慢条斯理地步了进来,把蜡烛插在烛台上,负着手看着目瞪口呆的她。
其实,就算这屋子里关着一头老虎,也绝不会比现在的场景让她更吃惊,唐意怔在当场,完全不知所措。
帘幕后面,藏着的居然是个玉石砌就的温泉!
白茫茫的雾气,裹着香气,象一群调皮的孩子,在池子上方追逐着,打闹着,嬉笑着,奔跑着,厮扯着,一团团,一簇簇。
因着她的突然进入,空气流动,轻飘飘如棉花的白雾蹿到她的头顶,发间,衣上,挥之不去。
“意意,来……”不知是不是幻觉,澹台凤鸣的声音似乎都透着几分温润。
澹台凤鸣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好好泡它一个时辰,出来就香喷喷的了……”
“不要……”
大冷的天,她其实也舍不得让他在外面吹北风。
“哼……”他不满地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休息。
听着锦帘外悉悉簌簌的声响,心里,早爬满了无数小蚂蚁,痒得难受。
“意意,你真的这么狠心?”他忍不住再嘀咕一句:“那么大个池子,不多我一个人吧?”
“看来,某人更喜欢喝西北风?”唐意阴恻恻地笑。
澹台凤鸣泄气地瞪着锦帘上那道朦胧的身影。
他算什么皇帝?一道锦帘,就令他不能越雷池一步!
唐意抿着唇偷笑,光着脚悄没声息地溜进池子里,温热的泉水将她暖暖地包围,她舒服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呜呜,她在牢里受苦,他却在这里泡温泉,苍天无眼哪!
“要不要加点香膏和花瓣?”帘外水声哗哗,他开始心猿意马。
“加一点,会睡得更香。”他殷殷劝说。
“我没失眠的毛病。”
“鲜花不光有益睡眠,对皮肤也很有好处呀。”他努力游说。
“好吧……”不想他继续聒噪,唐意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那我帮你拿过去了啊……”澹台凤鸣一喜,从榻上一跃而起,拎着装鲜花香膏的篮子就要往外走。
“等等,扔进来就行。”唐意急忙喝止。
话没说完,他已站到了池畔。
“呀……”她低叫一声,吱溜一声潜入水中,游出好远才敢冒头,娇声叱道:“不是让你扔进来吗?”
“哎呀,你不早说……”他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要紧,我胆子挺大,你这女水鬼法力再强,也吓不着我。”
唐意低头一瞧,满头青丝如同水草般散在身边,再加上满池的白雾,看起来可不象个水鬼?
“噗哧……”一声,她乐了,曲起五指做鸡爪样:“你再饶舌,看我不抓你抵命?”
他在池畔坐下,轻轻撩动池水,一副跃跃欲试,很想被鬼抓的样子:“有本事就来呀……”
“呸……”唐意啐他一口:“快滚进去,我才不上你当呢!”“意意,你真的不想我?”
“不想!”她很干脆地拒人千里。
“唉……”他拖长了声音幽幽一叹:“我想陪你说说话,这也不行?”
唐意眼里闪过挣扎,垂下眼帘,低低地,软软地,犹犹豫豫地道:“聊天倒是可以,你得保证不胡说八道。”
“我说实话,哪算胡说八道?”他很不以为然。
“反正,”唐意脸一红,硬生生地转过头去:“咱们就说正事,别的不谈。”
他很是委屈:“你自己算算,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
“那又怎样,你身边从没缺过女人!”她顺口反驳。
色胚,还以为他一心扑在国事上,竟有闲暇去记这些乱七八糟的风流帐!
“我受了伤。”他婉转剖白心迹。
从古自今,哪有帝王为女人守身如玉的?
这样,她还不满意?还好意思拒绝他?还不赶紧补偿他?
唐意会错了意,顿时恼了:“你活该!”
自己有毛病,泡不到女人,怪她?
慢着,她心急火燎地进宫来,究竟是为了啥?
咋闹了半天别扭,正经话一句也没说呢?
唐意一惊,忙又游了回来:“小凤……”
良久没有人回答,她又叫了一声:“小凤,我有话跟你说,正经事呢!”
“听着呢。”他懒洋洋地答了一句。
唐意张了张嘴,忽然发现竟不知要怎么对他说?
难道她要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喂,二十年来,你一直以为是娘的那个女人,其实是个西贝货?
她把你娘关进牢里,抢走她的一切,跟你生活,跟你做对?
澹台凤鸣等了半天,没有声音,不觉奇怪:“怎么,有事求我?”
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什么事如此难以启齿?
唐意把心一狠,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小凤是成年人,这些年经历的风雨也够多,应该不会这么脆弱。
不管怎么样,找着亲娘总不是坏事。小凤知道真相,才好预做打算。
“说吧,”澹台凤鸣淡淡地道:“只要不太过份。”
“你知道我这两个月去了哪里,有什么奇遇吗?”唐意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
澹台凤鸣一听,不禁笑了:“难不成你遇到神仙了?”
这丫头,把大伙弄得鸡飞狗跳,她倒当成一桩趣事,江湖历险去了!
“我其实,一直都在淞山别院。”唐意慢慢地道。
“什么?”澹台凤鸣不笑了,慢慢坐直了身体:“你怎么会去了那里?”
怪不得他遍寻不获,原来她竟去了母后身边。可是,伏在别院的影卫,为何不曾发现她的踪迹呢?
“那天我跟赵田一起去青溪谷查案,结果遇到春兰和秋菊带着人去抛尸。有个庄丁曾经在红叶庄见过我,他认出了我,赵田贪财就跟他们合伙把我抓了。对了,赵田其实早已死了,这个人叫李亮,是冒名顶替的奸细,你知道吧?”
“赵田?”澹台凤鸣轻哼:“难怪雅风一直说他形迹可疑,原来竟是个冒牌货。”
“嗯,”唐意点头:“你知道就好,我不多说。我被带到别院后,先是见了傅韶华,后来又被移到了一个神秘的地牢里。”
“地牢?”澹台凤鸣惊讶地问:“这么说,你这二个月都呆在牢里?”
他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竟真有此事!
“你还敢嫌我臭?那里除了送饭,再没有人来,门是成天锁着的,窗户离地二丈多,吃喝拉撒睡全都在一间小牢房里解决。”唐意恨恨地瞪他一眼,后来发现隔着帘子他根本看不见,于是用力拍水,以示愤怒。
“我没嫌你,”澹台凤鸣笑:“是你自己拒人千里。”
“我被扔在闷得发慌,就去挖墙,结果被我挖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唐意轻哼一声,赶紧把话题往回拉。
“你挖到金子了?”澹台凤鸣不以为意。
“我帮你挖到一个娘!”唐意气呼呼地道。
“别胡说!”澹台凤鸣叱道。
“胡没胡说我不知道,”唐意淡淡地道:“反正,她说她叫戚若琳,今年五十岁,是东晋的德妃,澹台宇是她夫君,承平六年五月被双胞胎妹妹戚若芸拘禁,一直到现在。”
澹台凤鸣唬地站了起来,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揪住她的肩:“你从哪里听说的?”
她知道母后的名讳,封号;知道先帝的名讳,这都不稀奇!
因为只要有心,就可以查到。
可是,她竟然知道母后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且能唤出她的闺名!
据他所知,这位姨娘正是承平六年五月仙逝,就连戚雅兰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姑母!
这,绝不是她坐在家里,凭空可以捏造得出来的!
“我早说了,是戚……”没料到他突然走了出来,唐意避之不及,被他逮了个正着,慌乱地惊叫:“呀,你干什么?”
他弯腰,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快说,你还知道些什么,谁告诉你的?”
说牢里的人是母后他绝不相信!
承平六年他远在西秦为质,每日伴在身边的,只有母后和颖儿而已!怎么可能那时就被人拘在牢里?
不知谁编出这个荒谬的谎言来恶意欺骗她?
唐意又羞又恼,双手护在胸前,蜷成一团缩在他怀里,尖叫:“你这样,人家怎么说话?”
唐意羞赦至极,“等等,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好意意,我等不了……”他捧着她的纤腰。
鸳鸯织就欲双飞,相对浴红衣。
唐意没有想到,有一天,这种只出现在古诗词里的故事,也会真实地再现于自己的生活。
“想什么呢?”澹台凤鸣环住她的肩,贴着她的耳际低问。
“还,疼吗?”唐意的手指无意识地抚着他肩上的已变成淡白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