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出一些体力的战士们开始每晚睡前例行的工作——挖雪洞。就在雪洞挖到一半时,狼狗的叫声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一阵高过一阵的日语喊话。关山豹一把抄起三八大盖,低吼道:“准备战斗!”
罗真金竖起耳朵倾听,骂道:“****八辈祖宗!四面八方都有鬼子!”
白老虎将子弹推入枪膛,道:“妈了个巴子!拼吧!”
这时候关山豹也不再犹豫,既然鬼子摸着黑也敢在这深山老林里逛游,说明兵力足够多,看来鬼子是决意不让残存的抗联队伍继续活着了。那还有啥说的?拼吧!冲锋的方向,二道沟!
关山豹往东北方向一指,道:“往那个方向,往死里冲!妈的!”
罗真金双手镜面匣子,道:“好吧!俺来当排头兵!冲他娘的!”
关山豹却一把将他推到端木雪和刘皮实身边,命令:“你看好你婆娘和皮实!排头兵俺先当!老虎照顾左翼!玫瑰照顾右翼,你俩!”他又指着剩下的两名战士道:“殿后!”说话的工夫,狼狗的嚎叫和鬼子的嚎叫越来越近,关山豹咬着牙说:“妈的!这次往死冲!是决战!前头的倒下了,后面的不要停,立刻补到前面来!拼他个鱼死网破!”
不多的抗联战士朝东北方向发动了无声的冲锋。很快他们看到成片的火把,早有日本军犬凭借本能觉察出异样,疯了似的想挣脱主人的束缚,好尽快尝到新鲜的人类血肉。而日军人多,那么多双皮靴踏在厚重的积雪上反倒显得嘈杂,因此忽略了抗联小部队的动静。就这样,关山豹等人得以先下手为强。距离关东军扫荡队列仅五十米的时候,关山豹率先开火击中一名日军。他退弹壳的同时,白老虎又射倒一名日军。关山豹将新一发子弹送进枪膛时白玫瑰又击倒一名日军。这时日军已作出反应,日本军官本能地拔出指挥刀,还不等这军官往敌人冲来的方向挥舞刀锋,锋利闪亮的刀身先暴露了他的位置,关山豹的第二发子弹如期而至,日本军官头部中弹、一命呜呼。
关山豹已扑入日军队列,打光子弹的三八式步枪当被他当做标枪投出,带着军刺狠狠刺入一名日军的小腹。紧接着,关山豹拔出开山刀猛砍,两名猝不及防的日军血肉横飞。白老虎和白玫瑰本就是练家子出身,小时候练遍了十八般兵器,而今打光子弹的三八式步枪被他们兄妹耍得漂亮非凡,精于拼刺的日军饶是人多势众,一时竟也难于招架。
而当时,既然中国人已然冲入步兵队列,刻板教条死记硬背步兵操典的关东军士兵,好多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退出枪膛里的子弹,做拼刺准备!暗夜之中,他们不知道冲进他们队列的抗联队伍仅有这么几个人,他们还以为即将爆发的是大规模白刃战呢!
日军如此的刻板教条,生生便宜了罗真金,已退出枪膛中所有子弹,那枪跟烧火棍没啥区别。罗真金可有两把上足子弹的镜面匣子!他开始在日军群中点名,四十发子弹打光后,他和被他保护的端木雪、刘皮实竟已冲过了日军一道队列!罗真金回头望去,见两名殿后的战士且战且退,罗真金根本看不见这两个战士在打什么,因为日军全部熄灭了火把。
“金彪!老丑!赶紧的呀!”罗真金着急的喊道。他已能看见打向两名战士的曳光弹越来越密集。
排头兵关山豹和白老虎兄妹已奔入另一片林子,既然已没有子弹,也就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罗真金再往前跑了一段距离,终于也进入林子,可是回头看,金彪和老丑仍滞留原地!一定已被日军疯狂密集的火力压制住了。
这两个战士本就是罗真金的人,罗真金急了,这就要回去接应。可是,马上就有掷弹筒抛投出的手炮弹在金彪和老丑旁边炸开。爆炸形成的火光让林中的幸存者看到,两个战士的身体随着冲击波飞到半空。
关山豹一把拉住罗真金,道:“跑啊!老规矩!俺是排头兵!俺死了,你补上!”
此时从他们周身飞过的曳光弹和普通子弹越来越多,罗真金忍住悲恸,继续向前奔跑。
日军放出军犬死死追踪,前头也出现了一些日军步兵。关山豹和白老虎兄妹已没有子弹,剩下的手榴弹不能轻易用出去。罗真金可不管这个,百忙之中给镜面匣子换好弹夹,往后面开枪射死追过来的军犬,又掏出仅剩的香瓜手雷拉开环磕一下,对准前头的日军步兵狠命扔了出去。
爆炸刚过,关山豹已迅速抵近日军,被爆炸震晕头的日军本能地开了一枪,关山豹身子一趔趄,凭着惯性将开山刀送到靠前日军的颅顶。那日军恐惧地怪叫一声,跌在地上时半个脑袋已没有了。关山豹抹了把肚子,感到一股黏糊糊热咕嘟的液体正自喷涌而出。他知道他受伤了,估摸着跑不出去了,他伏在日军尸体旁,取来尸体上的香瓜手雷,拉开环磕一下,对准前头更多的日军投掷。他忍着疼,扔出尸体上的所有手雷,又拿过死去日军的步枪往前头射击。对面传来一阵特有的声响,是歪把子吗?
关山豹的额头挨了那么一下子,使他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紧接着,他的胸腹又挨了那么几下。他最后的感觉,是他的身体似乎不属于他了,不冷了,不累了,不疼了。
“老关!”
“关队!”
“豹叔!”
目睹关山豹牺牲,悲愤至极的白老虎取出最后的香瓜手雷拉开环磕一下,往前猛跑几步才投掷出去。延时投掷的香瓜手雷带着怒气,飞行到日军机枪手上空时爆炸。机枪哑火,附近日军死伤一片,打向幸存者的火力顿时减轻大半。
罗真金和白老虎兄妹一阵猛冲,凭借罗真金镜面匣子射出的最后十多发子弹压制住正前方未死的日军,他们冲到日军机枪阵地,罗真金拿过射死关山豹的机枪对准残存的日军猛扫。白老虎兄妹也拾到了武器弹药。四面八方仍有日军扑来,只是黑暗影响视线,加之坚持到现在还没死的抗联战士基本人人都是精锐,日军饶是训练有素,一时间也吃不掉顽强抵抗的抗联。
白老虎对罗真金大吼:“罗队!你们先走吧!”他吼着,开始往东北方向猛扔手榴弹。他的手榴弹扔的又快又准,接连的爆炸后,东北方向上已没有日军。
罗真金说:“你先撤!”
白老虎违令不遵,甚至开骂:“废****啥话?保着你婆娘和你干儿子撤!滚呀!”
白玫瑰也说:“罗队!让皮实活下去!他还小啊!”
眼看着不能再耽搁,罗真金往突围的方向上又泼洒出一片弹雨扫倒残存的几个日军,对端木雪和刘皮实吼:“跟俺跑!”
“玫瑰姐!”刘皮实喊了一声,可白玫瑰没搭理他,正专心致志地点射另一个方向上的日军。端木雪拉着刘皮实紧跑几步追上罗真金。刘皮实还在喊:“玫瑰姐!”
连成片的枪声和爆炸声彻底盖住了人声,刘皮实明知白玫瑰已听不见他喊她,可他还在喊。端木雪拽着他猛跑,踏过日军的尸体和积雪,直到脚下一空。三人顺着一道成六十度角的斜坡翻滚而下。刘皮实尖叫一声,深知自己可能就此死去,恐惧使他本能地闭上双眼。他干娘端木雪死死攥着他的手,他感到一阵疼痛,却又找到了依靠,他大吼:“干娘!!干娘……”
他吞了一口冰冷的积雪,入口即化,呛得他极为难受。一时间,鼻涕眼泪喷涌而出。再然后,他感觉他的身子猛然一顿,却不怎么疼,他睁开眼,看到他刚才其实是撞在了他干娘端木雪的身体上。而他的干娘,此时紧闭双眼,不知生死。
“干娘!干娘!”刘皮实哭喊开了,猛然间一张大手捂住他的嘴,罗真金低沉的声音撞入他的耳膜:“小吃货!还嫌日本人追咱们不够狠?”
刘皮实压低声音道:“罗叔……”
罗真金伸手探探端木雪的鼻息,道:“没事,你干娘没事。”他摘下缴获的歪把子机枪交给刘皮实,他则背起端木雪,他警惕地倾听一番周遭的动静,确定日军没有追来令他大松一口气。他又看了看刚才差点要了他们命实则又救了他们命的斜坡。他们跑来的方向上已没有枪声。
关山豹,金彪,老丑,白老虎,白玫瑰。又没了五个人……
罗真金陡然间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特别是关山豹,怎么会死?他和关山豹谈论死,可他哪想过,如此骁勇的战士,关山豹,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怎么会这么容易的死去?
他背上的端木雪悠悠醒来,身上多处撞伤和划伤使她轻微呻吟了一声。罗真金猛醒,他不是孑然一身,还有需要他保护的人,他还得继续走下去啊。
罗真金收起他的悲恸,至少暂时重新变得坚强。他对刘皮实说:“皮实,走吧。”
刘皮实无声地哭着,跟上罗真金的脚步往东北方向继续跋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