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田弘毅本打算利用凤县北郊的河网地带阻击苏军进攻,结果在他的带动下,622团只来了一个加强连和一个坦克营,阵地就易手了。
当时的情况是,锅岛师团的防线分崩离析,柳县山区随处可见该师团的溃兵狼奔豕突;凤县北郊阵地有苏军一个加强连和一个坦克营,时不时的就要面对从北面山地逃过来的日本溃兵;622团主力,正在柳县山区清剿残敌。
唐龙凯看向红十字旗飘扬的地方,在那里战斗的苏军突击队员已所剩无几,日军尸体更多,绕着那片区域层层叠叠盖了一圈,苏军突击队在付出重大牺牲后,总算保住了大部分中国劳工。
中苏联合部队的这场战斗虽然打赢了,却真的是一场惨胜,可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目标达到了,胜利来的也是太过惨烈。
浑身血污的大熊和大猩猩看着战后一派残酷的景象,半天无语。最后,大猩猩说:“这就是战争中正义的一方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些小伙子挺过了卫国战争大部分残酷的战役,在胜利即将到来时倒下了,又有近百个苏联家庭不得不承受生离死别的痛楚了。”
大熊说:“更多的中国家庭得救了。这就是咱们来中国的目的。”
大猩猩:“咱们的付出会被中国人记住的,为了消灭法西斯主义,曾经有那么一群苏联军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洒下了热血。”
大熊:“他们会记住的,他们是重情义的民族。”
唐龙凯站立的位置,卫生员伊万下士正在几名苏军伤员之间忙活。
招风耳的额头、狐狸的胳膊都被日军的刺刀弄破了,好在都只是破了点皮,敷上药膏都不耽误打仗。刘皮实和天眼没什么大碍,就是累得够呛,坐在众多尸体中间半天没起来。崔俊熙在战斗刚结束时就奔电台去了,作为中苏两军之间的非正式联络员,他总有忙不完的事。
宋子豪拍拍虚弱的美人痣,美人痣朝他挤出一丝难看到极点的笑容就昏了过去。宋子豪再看韩淑珍和牛兰花,韩淑珍还好些,牛兰花的样子真真儿惨不忍睹,她的身体多处溃烂,原本姣好的脸蛋让艳阳烤成了黑紫色,上面全是蚊虫叮咬出的血疱。
唐龙凯不忍目睹牛兰花的惨状,他只感觉,同现在的他相比,以往的他对日军的仇恨根本算不上仇恨。
“森田弘毅!不管你是否已经意识到,我告诉你,你摊上大事儿了,你把我彻底激怒了,这辈子你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一直追杀你!从今往后,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于你来说都不再是安全的所在!直到你死去之前,我都将是你的噩梦!”
唐龙凯在心里恶狠狠地赌咒发誓,他跟森田弘毅算是耗上了,他要不亲手宰了这个禽兽,他枉为大丈夫!
唐龙凯鼓足勇气,终于还是走到牛兰花跟前,牛兰花根本睁不开眼睛,唐龙凯想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可找了半天,他竟然因牛兰花身上的诸多伤口而无法保证她在被拥抱时能够不觉得疼!唐龙凯还不知道,牛兰花已没有痛感了,疼了太长时间,真的麻木了。
“我来晚了,我该死。”
牛兰花的手触碰到了唐龙凯因愤怒、悔恨、心痛而剧烈颤抖的手。唐龙凯说:“媳妇,好好养伤,等我割下森田老鬼子的头,给你出气!”
“仗还没打完,你要小心呀。”
唐龙凯强颜欢笑:“我们就要胜利了,媳妇,你看见了吧?我们打得鬼子还不了手!我们鸟枪换炮了!我刚有了身新衣裳,等你养好了伤,我给你也弄一套,那新衣裳可漂亮可洋气了,媳妇穿上一定更光彩照人。”
牛兰花说:“好,等凤县光复了,你就给俺弄一套新衣裳。”
崔俊熙回来了,他对他的战友们说:“现在,阵地是我们的了,我刚跟622团前指联系过,我团主力还在柳县山区清剿残敌,邦达列夫同志命令我们就地驻防,等待主力部队到来。”他看到牛兰花等人的惨状,说:“团卫生队已往这边派人。同志们再坚持坚持。”
大熊拉着伊万过来,说:“伊万还能再做点什么,好歹让伤员别太难受。”
伊万蹲下来继续忙活,宋子豪对伊万说:“谢谢你,伊万。”他抬头对大熊说:“谢谢你们,此次行动你们牺牲了一些好兄弟,谢谢你们。”
大熊听了崔俊熙的翻译,说:“不要再说‘谢谢’,有斗争就有牺牲,我们这些参与到战争中的人都有随时牺牲自己的心理准备。能救出大部分百姓,牺牲的同志可以瞑目。”
宋子豪说:“还是那句话,今天苏联红军跟我们不差事儿,以后苏联红军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
唐龙凯看着凤县的方向,说:“大熊,各位苏联同志,城里还住着很多鬼子,等那一城鬼子死绝以后,我请大家开怀畅饮三天三夜,不喝吐了不算到位。”
俄罗斯人嗜酒如命,崔俊熙把唐龙凯的话翻译给大熊,大熊立刻两眼放光,说:“好的!早听说中国同样盛产烈酒,烈酒才是男人的最佳饮料,等凤县解放了,大家一醉方休!”
战斗中惨胜的一方在抓紧时间包扎伤口、养精蓄锐。惨败的一方有养精蓄锐、以利再战的心,却没有了那份力。失去了河网地区苦心修筑的防线,凤县破败的城墙岂能挡住苏军的钢铁洪流?
陆陆续续回到凤县的日本残兵败将们,暂时还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想法。他们没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惧怕苏联的T-34坦克和喀秋莎火箭炮;他们没这个想法,因为曾经呼吁他们破釜沉舟打一场玉碎战的指挥官,居然在部队仅仅遭到一支苏军小分队的袭击时就立刻放弃了阵地,由此引发了蝴蝶效应,导致三千人据守的阵地就这样被对方的小分队给搅了个七荤八素!
战局本已十分不利,再有这么一个操蛋的败家指挥官,仗还怎么打?
侥幸撤回城里的残兵们,一脸的败相也一脸的愤怒。他们在入城时见到了衣着干净一看就没去过前线的军官们,这些军官是负责收拢败兵重组编制的,根据命令,败兵们的新阵地是城墙内外。
日本军队等级森严,下级对上级的命令素来能够做到绝对服从。这次出现了例外。火线上死里逃生的败兵们将混不吝的性格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端着枪将负责收容他们的军官逼到了阴暗的角落,旋即大队败兵气势汹汹涌向了森田弘毅的指挥部——宋府。
“森田那个混蛋!让我们顶上去送死,他却临阵脱逃!如今还敢高高在上的命令我们,丝毫没有羞耻感的混蛋杂碎!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那些死在北郊阵地上的同袍太窝囊了!这哪里是什么玉碎战?见他的鬼去吧!我们宁可来一次下克上!反正左右都要玉碎!带着一口咽不下去的恶气,无法跟俄国人继续作战!”
群情激奋的败兵们围住了宋府,与宋府的警卫、哨兵、宪兵形成了对峙。败兵这边高喊着让森田弘毅切腹谢罪的口号,警卫、哨兵、宪兵一言不发,弹上膛、刀出鞘,只要败兵们作出进一步的偏激举动,那就大开杀戒没商量。
两方都没有讲道理的习惯,自然而然,无法进行和谐有效的沟通。眼看着要内讧,被败兵们在心里咒了十万八千遍不得好死的森田弘毅,终于出现了。
“你们在干什么?要哗变?你们还是帝国军人吗?”
如此正气凛然的话,竟是一个逃兵说出来的!绝妙的讽刺啊!逃兵居然质疑一群决意死战到底之人的帝国军人身份!败兵们的怒气未减分毫,反倒让他们肺部的膨胀感越发强烈。
一个胡子拉碴、五十岁上下的瘸腿大尉站出来,高叫道:“森田!你瞧好了我是谁!你还要靠你妈帮你擦鼻涕的时候我就是帝国军人了!帝国对支那的一些早期军事行动我都有参与!我的腿就是在其中一次行动中受伤致残的!你好意思在我面前自称帝国军人吗?就在刚才,你的怯懦让北郊阵地迅速沦陷!如今我们的帝国将士只能依靠凤县破败的城墙和将士自己的胸膛去迎击俄国兵的重装部队!事情搞到现在这个样子,全是你造成的!你应该切腹谢罪才是!你有什么资格继续高高在上?”
与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的瘸腿大尉相比,森田弘毅显得很冷静也更有涵养。等瘸腿大尉不再唾沫横飞了,森田弘毅才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都说出来吧。”
另一个吊着胳膊的大龄伤兵喊道:“我的儿子就在你的守备队里服役,三年前被抗联匪徒打死在城外!你不光懦弱,而且愚蠢!你守备的凤县,抗联匪徒常年横行霸道,你根本无法保护开拓团民,你甚至保护不了你的士兵!你不配那副大佐领章!”
“对!把你的领章撕下来!你这帝国军队的耻辱!”
“难怪你能从第二师团联队长的位置上滚下来!”
“你不过是一个大愚若智的混蛋!”
森田弘毅的面部肌肉开始剧烈的抖动,他想象得到败兵们在面对他时将会爆发出多么强烈的愤怒,但他想象不到败兵们的恶毒。森田不会在心里否认一点,那就是他惧怕苏联军队,只不过他不会在人前承认这一点。他是怯懦了,厌倦了这场战争,他甚至已不想再去与抗联为敌。
可是,从第二师团联队长的位置上……滚下来!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可以碰触、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现在,这伤疤哪里是被碰触了?是直接被撒上了一把盐啊!这让他几乎难于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差一点就破坏了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好在,求生的欲望仍然占据上风。他想继续活下去,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该说的话说出来,用他的口才拯救自己。
森田弘毅,静静地等待,一直等到败兵们骂累了,一直等到败兵群中的一句喝问:“你为何还不切腹?”
“诸位,我会死的,只是不会死在自己手上。你们也会死的。我们都将死去,不是吗?这是一场玉碎战,我们都要在此为天皇和帝国尽忠。北郊阵地的场景,你们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既然看见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在平原上挡住俄国人的钢铁洪流吗?那里有河网,可是河网挡不住轰炸机!你们自己想想,你们的同袍们,是死于敌军空袭的多,还是死于坦克射杀的多!”森田弘毅突然伸手指向凤县的城区,声音也高了八度:“凤县的城墙,破败不堪,甚至挡不住仅装备马刀和弓箭的原始骑兵!但是,凤县的城区,幽深的、弯弯曲曲的长巷,众多的房屋,都是可供我们利用的堡垒!在斯大林格勒,我们的德国盟友是在巷战中被俄国人打败的;在柏林,德国盟友又是通过巷战让俄国军队付出重大伤亡的!我们,既然要打一场玉碎战,为什么不打得更好一些?为什么不让俄国人付出更大的伤亡?为什么不利用城区的复杂布局,让俄国坦克无法有效施展火力,让俄国轰炸机因要顾忌盟友的财产而投鼠忌器、不敢肆无忌惮地轰炸?在平原,对俄国坦克群展开陆地神风特攻,只能给皮糙肉厚的俄国坦克造成不痛不痒的损失,人肉是拼不过坦克的,诺门坎一战就是教训!”
讲到这里,森田弘毅停了下来,该说的已经说了相当一部分,一个演说家不可以只顾自己往下讲而不顾及听众的反应。森田弘毅看向一群残兵败将,令他满意的是,他的话起了一定作用,相当一部分败兵,很明显已不再是单纯的怒气冲冲。这相当一部分败兵,他们目光中闪烁出的光芒能够说明一切,有奋战到底的激情,有但求死战的渴望。
森田弘毅定下心神,继续说:“既然凤县北郊阵地出现了俄军,说明锅岛师团已经崩溃,俄军主力正向凤县地区挺近。或者说,即便锅岛师团没有崩溃,柳县山区的防线也已出现巨大的漏洞。总之,很快的,会有成千上万狂热的俄国士兵和数以千计的重型坦克,还有遮天蔽日的轰炸机,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我们真的无法在平原地形上抵挡这样的立体化攻击,三千人的队伍,只需眨眼的工夫就灰飞烟灭。那绝不是天皇陛下希望看到的场景,我们这些战士,应该在活着的时候杀掉尽可能多的俄国人,而不是被动挨打直到全军覆没!凤县城区的绝地巷战,就是我们杀掉更多俄国人的战法!凤县城区,是我们玉碎的地方!凤县城区,一定会成为俄国人的梦魇!凤县城区,从此将留有无数俄国士兵的游魂!凤县城区,是我们为俄国军队准备的巨大坟场!天皇陛下的将士们!”
森田弘毅再次停下来,他信心爆棚了,连续的煽忽,已然成功说服了大部分败兵。现在,就算少数有脑子的败兵想提出质疑也不可能了。通常来讲,大多数人即便掌握的不是真理而是谬论,但只要大部分人认为谬论是真理,谬论也就真的成了真理。而提出质疑的人,往往没有好果子吃。
从众心理是非常可怕的。
放到这片战场上深受军国主义思想毒害的日本官兵中间,一旦提出质疑,有被群殴致死的危险。
最后,败兵中有脑子的同样把心一横:“管森田那个混蛋说的是对是错,玉碎战一定要打,左右是个死,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打巷战就打巷战吧!苦心构筑的北郊防线,随它去吧!”
日军士兵们再次陷入绝望的狂热当中,在军官的率领下奔向他们的新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