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打响之前,突然天降大雪,落地即化的雪花让地表变得泥泞湿滑。这给进攻方带来不便,但相对而言,守方的视线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联合部队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攻击右翼高地,二组负责攻击左翼高地。
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攻击部队利用黑夜和大雪的掩护,尖兵组一直隐蔽前出到日军一线战壕五十米的地方。高地上的日军为防不测,隔段时间就打一颗照明弹。好在,即将展开攻击的都是百战老兵,日军没能提早发现几乎已经贴近到他们眼皮底下的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
刺骨的寒冷中,攻击部队一直潜伏,直到午夜之后。这些潜伏的中国军人,身上满是雪水、泥水,这倒成了他们的保护色。时不时飞往天空的照明弹将黑夜变为白昼,日军却始终没有发现他们。
规定的攻击时间,两个方向的中国军队同时开动。没有号角和呐喊,只有尽量放轻的脚步和尽力压抑的喘息。在日军发现异常之前,湿滑的地表是中国军人最大的障碍。被险恶环境和饥饿折磨得孱弱不堪的战士,好多都在冲锋的过程中跌倒了,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冲锋。
照明弹再次升空,这一次,高地上执勤的日军终于看见了正扑向高地的中国军人。视线不佳、紧张恐惧,等等因素,都能影响人的判断力。何况这支日军部队不久之前还都是日本本土的小商小贩,他们在此前的人生中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战场上的士兵。与其他日军部队相比,他们少了几分凶狠残暴,多了几分圆滑世故甚至是黑色幽默感。这在一定程度上帮了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也害惨了这些内心厌战的日本士兵。
“是重庆军!”
“他们没被困死!”
“他们来了!数量好多!”
“机枪准备!”
日军高地上一片乱喊乱叫、豕突狼奔。九二重机开始射击,刚打了几个短点射就哑火了。与此同时,一片手榴弹飞到日军头顶凌空爆炸,日军士兵在没有任何安全死角的打击中徒劳地寻找着安全死角。
压抑了太久的中国士兵,是不会给敌人留情面的。龙垭口之行,犹如地狱之旅。他们是战士,一瞬间就可让敌人灰飞烟灭,然而他们面对大自然时却显得那样渺小,渺小到无法保护自己的战友!自己的性命也好似燃到尽头的蜡烛,随时一股风都能让他们万劫不复。龙垭口,恶劣的自然环境吞噬了他们的一些战友,凶残狡猾的毒虫猛兽吞噬了他们的一些战友。还有一个战友,正是花季的年龄,却不得不被他们抛弃!这一切,都让这些中国战士压抑。他们不想再压抑,只好在日军身上发泄。
攻打日军高地的两批中国军人,简直就是两群嗷嗷叫的饿狼!
五分钟不到,两支中国军队先后攻上了两座高地。
“一个鬼子都不留!统统弄死!”混战中不知谁在喊。这一声喊,就像一颗石头落入平静的水面,立刻激起了千层浪。黑暗中中国军人都在喊:“一个鬼子都不留!”
发了狠的战士,用刺刀戳倒一个有一个日军。放在平时,论白刃格斗的话,中国军人不是日军的对手。可是这次,跟日军拼命的是一群在内心里把自己幻化成野兽的中国军人。他们不再惧怕死亡,只想在血战中救赎自己,直白些说,他们有主动求死的欲望。这样的人,是难以战胜的。何况,守卫高地的日军不是精锐,好多人几个月前还是日本大阪城的商人……
一个鬼子都不留,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经过二十分钟的战斗,歼灭了木下大队派驻龙垭口出口的一个小队,占领了高地。
日军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中国军人,尤其置于中国军队保护下的美国间谍陶斐,日军是力图将她生俘的。可以说,日军在盘龙岭勉强布下了一张大网,凌连和县大队不管走那条路,都早晚遭遇日军的堵截。凌连和县大队之所以能这么快攻占高地并全歼日军一个小队,源于哀兵必胜,也因日军主观上没想到凌连和县大队真的能咬牙挺过龙垭口的地狱之旅。
凌连和县大队攻占高地不到五分钟,高地以西约一公里的日军小队,向高地发动了疯狂的反扑。
这支小队在听见高地上的枪声后就决定立刻行动,本来他们是想通过高地一侧的小径杀出,与高地上的友军相配合,给急于突围的中国军队一个致命的侧击。谁知还没等他们赶到现场,两座高地竟然先后沦陷,守卫高地的友军全部阵亡。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对高地发动反扑,并开通电台向上级汇报,中国军人没被龙垭口吞噬,他们出来了!并且已攻占了龙垭口出口处的高地!
反扑高地的这支小队,他们自认为他们唯一的作用,是不断向高地发动进攻,让中国人没办法再往外面跑出哪怕一步,因为再往外不到三公里,便是中国九战区主力部队与日本侵略军激战的战场!决不能让这批一直被他们围追堵截的中国人跑到九战区那边去,要不然后果是很严重的。很显然,九战区的反攻如此猛烈,日军从这里撤退只是时间问题。
那个脑袋里装了太多秘密的美国间谍,如果他没死在龙垭口,也没被日本军活捉,那么,回到军部的大冢真一和渡部纯,只有一个结局,切腹自尽!
木下大队主力、大冢真一和渡部纯的海军陆战中队,全部开始向龙垭口出口快速机动。
九战区主力部队与日本11军精锐鏖战时引发了冲天火光。就在前方不足三公里处。
赵庆新、书虫子、秋雨竹,还有所有的战士,都看见了那冲天的火光。就在他们发起对两座日战高地的攻击时,九战区主力和日军11军的又一轮激战开始了。不足三公里了,这条路,他们走到了这里,总算快到尽头了!这些九死一生的中国军人,他们此前从未想过,他们真的会距离成功如此之近。
面对疯狂反扑的日军,书虫子大声命令麾下战士集中火力猛打一点。他们攻下这座高地所获得的最大好处是,他们得到了相当多的轻重机枪和弹药,这一切原本是日军准备打向他们的,而今全部被他们充分利用,毫不心疼地打到了日军身上。
“赵参!机会来啦!等咱在日军那边撕开个口子,你赶紧带小陶她们撤!”
书虫子吼着,抄着九六式轻机枪猛扫。高地上的机枪在凌连老兵娴熟的操纵下,对冲锋的日军形成了多条绞杀线,那支日军小队的反击火力本来并不弱,可他们在作战中少了疯狂。所以,他们居然被人数少于他们的中国军人挡住了。书虫子再次大吼:“赵参!小秋、小陶你们快跑啊!不要回头,只管跑!我带人在这里拖住****的们!”
赵庆新最后看了眼书虫子,扛着弹药箱的嘎崽子这时恰好从他眼前经过,被他一把拦住。嘎崽子不明所以,赵庆新抓着嘎崽子,冲书虫子吼:“苏崇文!你记住了!凌连和凌团,留了个种子!就是他!”
羊蝎子、赵驴儿、三道疤,所有活到现在的凌连老兵都笑了。他们面对日军的子弹放声大笑。因为,身为战区参谋部军官的赵庆新跟他们说,凌连和凌团,留了个种子!总算,死不绝的是永远不惧死的凌团!
书虫子放声吼道:“凌团的爷们儿!除嘎崽子全部留下!!让新四军抽出人来,保陶女士去找九战区部队!”
秋雨竹狠狠甩了把泪水,高声说:“小苏,让我的人来守,你们撤。”
“别跟俺争这个!”书虫子声色俱厉,旋又温柔下来,他说:“雨竹,我答应小雅,下辈子我当她哥哥,保护她,再不抛下她。她走了好几天了,我怕……我追不上她。”书虫子转而又对陶斐说:“小陶,原谅我当初的混蛋行为,我不该拿枪指着你。对不起!”
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陶斐鼻子一酸,嘴上唤了声:“小苏。”赵庆新的大手到了,陶斐被赵庆新拽着奔向了中日军队鏖战的战场。
中国军人的交叉火力,将反扑的日军死死压在地上,稍微敢露头的都被打成了漏勺。
“往死里打!给我往死里打!”书虫子吼着,他操控的九六式轻机枪不断喷吐出一片片子弹。
凌团犀利的火力打击,让日军无暇顾及趁夜色奋勇冲出包围的新四军。或者说,这些日军干脆被吓住了,他们困住的,到底是一群什么货色?简直是一群野兽!
当木下大队主力和海军陆战中队齐齐赶到的时候,天已放亮。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中日两军的大兵团仍在激战中。
“到底怎么回事?那些散兵游勇是怎么攻上的高地?又是怎么让你们一个小队都打不下一群散兵游勇守卫的高地?”木下国二郎扯着嗓门狂吼。
“大队长,他们用高地上的机枪打我们!他们太疯狂了!他们……”
大冢真一这时说:“我想,这就是困兽犹斗吧?”
日军小队长赶紧说:“不,大尉阁下。他们已经称不上困兽了,昨晚在我队奋勇逆袭下,我们终于与他们短兵相接,只是,他们现实的人数明显更多。混战中我看见,他们崩溃了,我方由于兵力不足,让一些漏网之鱼穿过了我方阵线……”
“什么?他们有人穿过了你们的阵线?”渡部纯比旁人高八度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由一颤。渡部纯自顾自地扯开嗓门咆哮:“就是说,你们坐拥优势武器装备,吃着比重庆军好许多的粮食,而那些重庆军,刚刚经历龙垭口的死亡之旅,一定孱弱不堪。你们这些草包,却还是没能围住他们,甚至没能夺回失去的高地!你们,先让他们灭了你们一个小队,之后再让他们从你们另一个小队的阵线上找了个空隙突了出去?”
渡部纯咆哮着,仿佛回到了从前,从前的他,就是这样疯狂恐怖,尤其在他面对他无法容忍的事情时。
大冢真一走过去一巴掌将日军小队长擂了个眼冒金星,大冢真一这时也狂怒了:“笨蛋!你意识到你的愚蠢了吗?你害得此前近百名帝国士兵死不瞑目!你以为混战中穿过你们阵线的,真的是崩溃了的重庆军漏网之鱼吗?不!重庆军是在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来自救!现在守卫高地的人中,不会再有美国间谍了!美国间谍,早就因你的愚蠢而逃之夭夭了!”
所有日军,全部扭头看中日两军主力兵团激战的方向。这种时候,再去追美国间谍已经不可能了。对战况了如指掌的大冢真一等人,早已心知肚明,这次日军攻击长沙的行动,再次以日军失败告终。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们目前已三次攻打长沙,全部铩羽而归。他们有能力在他们的战报上用一些含糊其辞的话语来让战报读起来不那么丢日本军队的脸面,至于他们内心深处有多么苦涩,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大冢真一咬牙切齿地对日军小队长说:“你没有机会挽回你的失误了,但你至少还有机会赢回你武士的尊严!你明白吗?”
日军小队长面如死灰,用目光向他的大队长求援。然而,他的大队长却像没看见他这只可怜虫。日军小队长默默地摘下战斗帽,接过勤务兵递过来的印有红太阳图案和“必胜”字样的白布条。他把白布条缠在头上,回身对他的士兵们吼:“第三小队!做万岁冲锋准备!天皇陛下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他吼着,面如死灰,全无大多数日军求死之前那不正常的狂热。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第三小队的日军士兵们,同样面如死灰。但再怎么不情愿去死,有那么多凶神恶煞的海军陆战队员督战,他们心里明白,他们要么死于阵前,要么死于军法,别无其他选择。而他们为了留在日本的家人,再怎么难以接受,他们也不能让自己死于军法。
第三小队的士兵们,摘下钢盔,头缠白布条,阵阵口号声中,他们准备发动没有炮火准备、直接直线攻击的自杀式冲锋。
木下国二郎,眼看着不光他的小队长,连整个小队的士兵都要去发动有去无回的自杀式冲锋,心里对骄横残暴的大冢真一和渡部纯更加不满。可他不敢真的表现出不满,只能旁敲侧击:“大冢君,渡部君,既然美国间谍已经跑出去了,我们对高地的进攻将变得毫无意义。况且,留在高地上的,是一群真正的死士,我当然坚信这一仗我们一定赢,但是一场无意义的胜仗,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大冢真一仍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是抓不住美国间谍了,我现在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哪一帮重庆军,让我的部队接连遭受打击;到底是哪一帮重庆军,能在经历了龙垭口死亡之旅后,还能全歼一个小队,击溃一个小队的反扑!我只想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是撒旦的恶魔军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