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住持净空承诺会尽一切力量保护留下的重伤员。现在重伤员们都被剃成了秃头,换上佛家衣裳,收藏寺中宝物的密室被腾出来,士兵和沙弥将重伤员依次抬进密室。
凌云志和书虫子对净空千恩万谢,净空只说:“只盼诸位施主,回归行伍后能够尽快光复失地,勿再让倭奴鼠辈染指我中华大好河山。施主们走后,老衲和僧众自会照顾好众位伤患。施主就不要多说感谢的话了。”
净空离开后,凌云志留下书虫子、秋雨竹和陶斐,又做了一番叮嘱:“诸位,千难万难,也要走出盘龙岭,回归九战区序列继续杀敌。不要多挂念留下的同志兄弟,云志定当全力保护众弟兄的。”
秋雨竹握住凌云志的手说:“凌团长,你放心吧,只要有赵参谋、苏排长和我在,一定保护好陶女士,我们也会把凌团的弟兄带出去。”
书虫子强忍着没哭,说:“团长,我们一定保护好陶女士,一定打回来!”
凌云志笑着说:“那就好,可是打回这里还不够,还要继续往东打,往北打,直到驱尽倭奴,让光复之日快些到来啊!”
陶斐说:“凌团长,光复之日不会太远了,等我们保住了长沙,打回到这里,你再带你厉兵秣马的团队,往东打,往北打,驱尽倭奴,光复中华大好河山。”
密室中的气氛很压抑,凌云志念及于此,便说:“现在好像还不是就此话别的时候,说这些未免太早,都怪我啊,总谈一些容易让我们大家都伤感的话题。特别是小苏,你要能舒展一下你的面部,不总皱着眉,其实还是挺帅的,是不是,小秋队长?”
秋雨竹明白凌云志的双关语,她是个时刻在顾及别人感受的人,这时更不好说别的,于是她说:“是啊,凌团长的手下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咱们中国军队有这样一批豪杰,国家甚幸,民族甚幸。”
书虫子真的舒展开了他的面部,他说:“团长,我保证以后都很阳光。”
话音未落,密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密室中的人见护院武僧觉远一脑门子白毛汗,功力深厚、体格倍儿棒也还是气喘吁吁。看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累的,是急的。
不等凌云志他们发问,觉远便开口叫道:“回来了!回来了!施主快去瞧瞧吧!”急性子的觉远也不给能动弹的人反应时间,大手一伸抓住了书虫子就往外跑。
这架势让密室中的人都很心惊。秋雨竹和陶斐让凌云志不要急,然后紧随觉远和书虫子跑出密室。
离了老远,就能听见有人哭、有人喊。到了士兵集中的场院,就见空地上围了一圈人,都是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的兵。
“都散开!排长和中队长来了!”有眼尖的士兵吼道,围成一圈的人赶忙闪出一条道。
书虫子、秋雨竹和陶斐,看见了血葫芦一样的迷糊,和不停抹眼泪的嘎崽子,至于泥鳅,根本就是个孩子,也真的像所有因突遭变故而手足无措的孩子那样,痛哭失声。
“咋回事啊?”书虫子看见自己的兵成了那副惨样儿当时就不淡定了,吼声都走了调。
“是鬼子!满山全是鬼子!”泥鳅的喊声让场院中所有人一惊,要不是训练有素,光凭这一声喊就足以造成炸营的局面了。
嘎崽子抹了把眼泪,补充说:“我们走的是来时候的路,擦着边走的,天刚亮时我们瞧见一处山坳里住着至少一百个鬼子,不是陆战队。当时山里有雾,我们想凑近一点再看看,结果迷糊踩上了地雷。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追我们的鬼子,好歹把迷糊也带回来了……只是迷糊他……”
不用再说了,看迷糊的样子,早前几个小时就没气了。面对朝夕相处的战友离去,只要还是个爷们儿就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书虫子把手搭在快慢机的枪盒子上,怒目金刚似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小鬼子,****他妈的小鬼子!****他们十八代的祖宗!”
总算秋雨竹还算冷静,她说:“既然盘龙岭出现了陆战队以外的鬼子,说明鬼子真的展开大行动了!这里确实不再安全了!”
陶斐说:“等赵参谋他们回来了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书虫子忽然爆发了,针对的却是陶斐!书虫子的快慢机,大张着机头,坚硬冰凉的枪管子死死顶在陶斐的太阳穴上。书虫子咬牙切齿地:“这时候你居然先想着的是跑?啊??你没看见俺的兵,俺的兄弟,死了吗??”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书呆子排长咋还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货呢?光看书虫子平时为人处世的样子,也不像那种混不吝啊?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已经发生了,书虫子正拿快慢机戳陶斐的脑袋,机头张开了,子弹上膛,也不知这货用的枪好使不好使,别再走火了,那事情就严重了。
秋雨竹急了,赶紧说:“小苏!你要冷静啊!”
“我很冷静!”书虫子说自己很冷静,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实他根本不冷静。
“小苏,迷糊牺牲了,咱们都不好受,迷糊为什么牺牲的?还不是为了任务吗?咱们的任务是什么?你不记得了吗?你曾经非常想让我参加这个任务,是不是?现在我参加进来了,说好了有事商量着来,你现在又不跟我商量了是吧?”秋雨竹急得直跺脚。
书虫子:“我没忘了任务,从我倒霉遇见陶女士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跟她们一起让鬼子撵着跑!可是雨竹,要不是她,陶斐,黄皮白心的美国女人,俺们凌连剩下这么几个货,怕是早回归九战区了!迷糊他会死吗?那么多弟兄,会死吗?”
“苏崇文!你给老子把枪放下!你要闹哪样??”
随着一声暴喝,书虫子整个人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般腾空而起,旋即地心引力重新作用在他的身上,他重重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及时出现的赵庆新,样子同样很不好看,跟他一起回来的齐东子、三道疤等几个都是跟人动过手的样子,好在是出去多少回来多少。
赵庆新来不及再骂,冲满院子的人吼:“赶紧收拾东西!鬼子说话的工夫就到!书虫子你给老子起来!像个排长的样子!”
书虫子挨了赵庆新结结实实一记侧踢,这工夫捂着腰子费了牛劲才起来。赵庆新这一踹,也让脑袋瓜子发热的书虫子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他愤怒是应该的,只是选错了宣泄怒火的对象。可他没时间道歉,整个院子都炸锅了似的,所有人都在忙于拿行李、准备枪械、销毁军队停驻痕迹、集合。
赵庆新一个劲儿地催:“快!时间不多!抓紧抓紧!”
迷糊的遗体被抬了下去,地上的血迹被沙弥用水和沙土清洗干净。书虫子想起团长还在密室,团长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就想去找团长。冷不防一只大手拽住了他,只一下就把他扔进了队列。
赵庆新板着脸,整个人和浑身上下所有家伙都做好了取人性命的准备。他扫视一眼集合完毕的队伍,说:“废话不多说!立刻出一线天,撒开腿跑!别管身边是谁倒下,只要不是陶斐女士和女兵,就只管跑!遇见挡路的鬼子,格杀勿论!明确吗?”
“明确!”
“出发!”
队伍急匆匆跑出了栖身好几天的普济寺,临走连一句感谢的话语也没给主人们留。实在情况紧急,更不是真想把普济寺和重伤同袍丢给鬼子。若是没有陶斐她们,这些人就算最后死了,也要在一线天和吊桥那里让鬼子死个够。
跑过吊桥和一线天时,都有人请示赵庆新,是不是先把吊桥和一线天炸掉,让鬼子没办法很快报复普济寺僧众和留下的重伤员。赵庆新斩钉截铁:“时间来不及了!爆炸声更会让僧众和重伤患们提前暴露!”
凌连和新四军一路奔跑。终于,日军出现了。成片的子弹自众人侧后而来。
“护着女兵往西南方向跑!疤瘌!驴儿!机枪!”
“来啦!”三道疤应和着,架起机枪往日军那边猛轰,打得木屑碎石四散而飞。赵驴儿的机枪和新四军的机枪也不甘寂寞,找地方架起来就是一通暴打。
加上赵庆新余弹不多的汤普森冲锋枪,凌连和新四军殿后的人马总算在火力上暂时跟日军持平。
曳光弹往来纷飞,突围的正面也出现了日军的身影。这时候殿后的人还在后头跟日军驳火,一时半会儿冲不到这边来。“雨竹你先带女兵们躲躲!羊蝎子跟俺上!”书虫子大声命令,抄着中正步枪冒着弹雨一马当先冲杀过去,羊蝎子带人紧随其后。猛冲的人中有羊蝎子,有新四军老冯、老石头、泥鳅等。
这帮人没有自动火力,日军却是轻重机枪一并齐。冲锋的一批人没等扑到单兵武器的有效杀伤距离就已伤亡一片。不过好歹是靠上去了。等书虫子趴在地上预备开枪,猛一回头才看见,跟他冲的新四军都不见了!伏卧于左右的全是羊蝎子等凌连的愣头青。书虫子忍不住大骂:“共匪全你妈孬种孱孙丫养的!”
忙于穿插侧翼以便迂回进击的老冯等人听不见书虫子的怒骂,枪炮声实在已听不出点。老冯一边跑一边嘟囔:“这帮子国民党,仗打了多少年就是不长记性!对鬼子直着冲能落下好就有鬼了!”
老石头也说:“都他妈是愣头青,就知道往上愣冲!他们不死谁死?”
泥鳅有些不忍,他已跟凌连的兵处了一段日子,最初一段时间不对付,毕竟后来处得还算不错。可不等他在战场上发表自己的看法,老冯手中的老汉阳打响了,紧接着左右的同志都搂响了手里的家伙。乒乒乓乓的枪响只持续了不到五秒,然后,按照规矩就该刺刀相拼。泥鳅大吼一声,跟同志们奋勇向前,只是他年纪小、力气不足,跑不过他的成年人同志。他是一路踩着血色泥土和日军尸体跑过去的。
书虫子这边,眼看正面日军的轻重火力纷纷哑掉,书虫子大吼:“不怕子弹的跟老子冲!”
打起仗来的书虫子呆劲儿同样很足,这位读书人是不怕死的,有胆子跟他冲的更是一群不怕死的凌连老兵油子。可等他们冲上去要跟日军刺刀相拼时,却只看见老冯等人正在搜集满地的日军武器弹药。先前打死不少中国兵的日军,躺了一地,全死了。
老石头往羊蝎子怀里塞了几颗日本造手雷,说:“拼火力咱不是小鬼子对手,打仗得学会用巧劲儿!”
再多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日本人在此地布下的人马很少,但火力很强。并且日本人的援兵正利用机械化优势往这边赶,时间真的不多。
待赵庆新等人从后面赶上来后,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收拢队伍,继续往前猛跑。
曾参加过多次敌后反扫荡作战的新四军县大队很快意识到,日军这次运用的战术没变,拉开的阵势就像一个个紧箍,越收越紧。赵庆新也想起了凌云志说过的话:“日本人用了最有用的笨方法。”
但见远处山中不断腾起一颗颗信号弹,很快山林中吐出无穷无尽的土黄色身影。日本人一次来了这么多,兵力是中国人的好几倍,火力更充足。要是真的一路硬生生打过去,等凌连和新四军死光了,也不会有人冲出去!
机枪子弹和手炮弹不要钱似地往中国人身上猛砸,凌连和新四军先后派了两个突击组想要在日军封锁线上打开缺口,结果没等冲出去三十米就全被撂倒了。
羊蝎子这工夫仍在耍贫,跟老石头说:“打仗不得用巧劲儿吗?”
老石头不甘示弱:“打仗是得用巧劲儿!可眼下你有巧劲儿你也用不上!你没瞧见小鬼子正在念紧箍咒吗?”
羊蝎子早看见他们的两翼和侧后都出现了日军的身影。此时他们被压制在一道山坳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日军的紧箍即将把他们彻底挤扁。
赵庆新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等鬼子步兵冲近了咱就拼刺刀!”
“你丫疯了吧?跟鬼子拼刺刀?咱也得是那块料啊!”马上就有人发表质疑。
羊蝎子却琢磨出味儿了,跟着喊:“鬼子步兵会把他们自己的重火力挡住!咱们跟他们黏在一起,机枪跟烧火棍就没区别啦!”
赵庆新吼:“待会儿听我口令!先用机枪撂倒一部分鬼子步兵,再冲上去拼刺刀!秋队长跟陶斐她们留在后头,等咱爷们儿戳死冲过来的鬼子,猛跑几步往鬼子机枪那边扔手榴弹!宁可一命换一命也要冲出去!冲到西北面那片更险的山区,鬼子拿咱没辙!”
齐东子倏然色变,道:“赵参谋!那可是连本地的苗人猎户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险地!传说是魔鬼的盘踞地呀!”
书虫子训斥道:“什么魔鬼不魔鬼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先冲进去再说!”书虫子说着,将他的快慢机调成连发状态,他就剩下最后一梭子了,预备全轰在小鬼子身上。
日军越冲越近,机枪和掷弹筒越发疯狂,但众老兵心里有数,待会儿就要让小鬼子哭了。
日军雪亮的刺刀几乎已顶在一线士兵的鼻子尖上。赵庆新猛然一声吼:“走着!”
凌连和新四军原有的三挺机枪和刚刚缴获的两挺歪把子同时发话。骤然刮起的密集弹雨让日军横尸一片。一梭子扫完了,凌连和新四军齐声怒吼,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扑出掩体,先是步枪点射,再是刺刀扎、大刀砍。
日军想不到已成瓮中之鳖的中国军人还能发动如此猛烈的逆袭,一时间阵脚大乱。前头一片血雨腥风,日军机枪手瞪大眼睛寻找目标。然而目力所及,全部是缠斗的人群,机枪和掷弹筒统统用不上了!
赵庆新、书虫子等把日军步枪兵死死缠住,眼看着有机可乘,赵庆新大吼:“手榴弹!往机枪那边猛招呼啊!”
“冲啊!”一群身上挂满手榴弹活像移动军火库的战士大着嗓门壮着胆冲过缠斗的人群,往突围正面的日军机枪阵地猛冲。一些人已拉开引线,整捆的手榴弹呼呼冒着青烟,猛跑的人拖着这股青烟就像拖着一条又长又粗的尾巴。
“阻止他们!快阻止他们!”日军重火力组的组长颤着声音吼道。
机枪手说:“军曹!我们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可不阻止那些****我们统统得死!”
已有手榴弹凌空爆炸,机枪阵地上出现了死伤。所有机枪手都不再犹豫,扣住扳机就没再松开。如蝗的子弹劈头盖脸而来,冲在前面的中国掷弹手接连倒下,缠斗在一起的中日两军也受到弹雨的波及。
赵庆新用刺刀戳翻一名挥刀的军曹,举起枪瞄都没瞄就往日军机枪阵地那边来了那么一下。子弹有些偏,日军机枪手没事,供弹手中枪了,续弹成了大问题。赵庆新在弹雨中不躲不避接连几枪将弹匣中的子弹全部射出。突围正面的日军机枪阵地死伤累累,火力骤然下降。这时候更多的手榴弹扑将过来在阵地上炸开。眨眼的工夫,日军机枪阵地和稍靠后一点的掷弹筒全部在剧烈的爆炸中化为灰烬。
中国人的死伤更重,可好歹扫清了通往西北面山区的道路。除了突围正面,剩下几个方向都有日军压上。几个在战斗中负重伤的士兵坚决地轰开了要架他们走的战友,伏卧在地点射日军集群,为战友的突围争取时间。
凌连和新四军跑进了西北面的山区,仍有枪声从之前困住他们的山坳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