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不比现在。
现在搞货运的私人老板到处都是,这些司机不干了,找另外的人就是,只要开工资,多的是人来。那个时候,货车绝对是超级奢侈品,司机也绝对是牛逼职业,一下子,一大帮人都不干了。一时之间,就算我找,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多。
没有司机,就不能发货,不能发货,林场就要赔钱,我就要得罪游厂长,这段甜蜜的合作关系就算不中断,也会起很大的波澜;可是,如果要发货,那就必须要同意司机们的条件,不收管理费,那我和我的人费心费力这么长时间,一无所得,又指什么吃呢?
仓促之下,无论我如何左思右想,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万全之策。
小小的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外头司机们的吵闹声不时闯入耳边,让我越来越心烦意乱起来。
将嘴边刚点上的烟一把扯下,狠狠揉进烟灰缸,长长的烟支被摁得卷曲起来,燃烧的一头烫到了我的手背,痛楚之中,我终于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壮士断背,丢车保帅。
事到临头,不得不为了。
只要度过了今天,今天之后,苟大刚,你个狗杂种,老子要玩死你!
在屋里其他三人各自含义不同的注视当中,拉开办公室的门,我走了出去。
司机们或倚或坐地都待在停车坪里,虽然吵得蛮凶,但是一眼看去,所有车辆上的木材都还是稳稳当当地留在车斗里。毕竟,大家都不是什么金贵人,辛辛苦苦出来就是为了赚钱,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想白跑一趟。
想到这里,我心中安定了一些。
看到我之后,司机们都纷纷站了起来,并且有意无意间,各自的脚步都在往两个被打的人所处的位置上靠拢,聚在了一起。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带着警惕防备之色,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我们四个,没有一个人说话。
除了那几个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却又不知为何而东张西望的外地佬之外,眼前这些司机我基本都认识,就算叫不出名字,至少也有个面熟。他们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有一起长大的同辈,也有年长一些的叔兄,平时我来林场办事,彼此间偶尔见面了,这些人少不得也会笑嘻嘻地跑过来给我上根烟,和我不咸不淡扯两句。
那个时候,他们待我就如同自家祖人,唯恐不周到。
但是,现在,反我的也是这些人,这些曾经貌似亲热、点头哈腰的人。
我掩盖着自己的想法和心底那一丝冷笑,脸上浮现出一丝亲和的笑容,走向了人群。
“李哥,不好意思啊,牯牛这个伢儿就是这么个脾气,没有打伤你哪里吧?真的对不住,街里街坊的,闹这么一出。李哥,你也莫气,我给你赔个不是,你该去医院就去医院,该是多少钱就多少钱,先起来,起来讲,坐在地上不像样子唦,先抽根烟,李哥,来。”
我径直走到那两个坐在地上被牯牛打伤的司机面前,一脸笑意弯下腰去扯起了那位相熟的本地司机。显然,我的行为让这位李姓司机大感意外,一时还没想通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不知所措地接过我的烟,在我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掏出打火机,双手捧着凑到李姓司机的嘴边,替他把烟点燃,再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看都没有看另外那个同样被打,依旧坐在地上的外地司机一眼,我转过身去,看向了周边的人群。
“张伯,老幺,王吉普……”
我一边发着烟,一边几乎是一个一个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实在是叫不上名字的人,也要真诚对望,点头示意。
看到我的样子,那些司机碍不过,在接过香烟的同时,也纷纷给予了我善意的回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复杂而抗拒,却已经明显少了些僵硬与抗拒。
等所有人的手上都接到了我所发的烟之后,我这才说道:
“都是一条街上的老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张伯,你和我叔叔以前经常一路下象棋,还是看着我长大的,还记得唦?我义色虽然是个打流的不错吧,但平时个人觉得也还不算是个蛮讨人嫌的角色。如果是因为今天跟我玩的伢儿,不懂事打人哒,这个赔礼道歉,我无论如何不得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万一是我本人不懂事,哪里做得不好,得罪各位叔伯弟兄哒,各位现在就在这里找我讲,怎么讲怎么作数唦!这今天真的是,一直以来,朋友关系都处得蛮好,一大早晨突然搞成这个样子,没的意思啦?老幺,你讲嘞。”
一听我的话,见我不是过来办人,而是过来讲道理的。司机们憋了半天的劲再也克制不住,七言八嘴说了起来:
“杰伢儿,不是你的问题……”
“老三,我和你没的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今天这个事呢,是……”
“三哥,弟兄一场,我今天也给你说句心里话……”
“姚老板,没的什么七里八里,对事不对人啊,而今再讲这些空话都没的用……”
我站在人群中间,安静而努力地倾听着每个人的发言。我发现,虽然大家都在说:有人很委婉,有人带着点愧疚,有人心怀叵测,还有人相当激昂。但是不管语气怎么样,几乎所有人说的差不多都是空话,没有人直愣愣地提出关键问题——管理费。
于是,我马上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他们怕我!!!
就在这一个念头闪过之后,我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放了下来,我已经可以肯定,今天的这个局面,绝对能够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