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马丁先看见了那个科威特小伙子,要不然小伙子那天就死定了。马丁正驾着那辆破破烂烂、锈迹斑驳的皮卡,车厢里装着他从贾赫拉郊外一个农场里买来的西瓜,这时候他看见路边卵石堆后面,有一个戴着白色亚麻布茶巾的小伙子在探头探脑。他也看见,那个小青年带的步枪枪尖晃了一下就消失在石堆之后。
这辆微型卡车正合马丁的要求。他想要的车就是这种破烂的,因为他猜测伊拉克士兵迟早——或许很早——会开始没收模样好看的轿车供他们自己使用。
他看一眼后视镜,踩一下刹车,转弯驶离了贾赫拉路。一辆军用卡车跟在他后面,满载伊拉克常规军战士。
那个科威特年轻人试图用步枪的准星瞄准疾驶而来的卡车,这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一把拿走了他手中的枪。
“我认为你今天不想死,对吧?”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卡车滚滚地驶了过去,射击的机会也随之失去了。那孩子刚才就已经为自己的行动害怕了,现在更是惊恐万状。
伊军卡车消失之后,按在他脸上和头上的手才松开。他挣脱身子,翻滚了一下,仰面躺在地上,发现蹲在他上方的是一个满脸胡茬、模样冷酷的高个子贝都因人。
“你是谁?”他嘟哝着问。
“你想杀死一名伊拉克士兵,而车上还有他二十多个同伙。我是比你聪明一点的人。你逃跑用的车在哪里?”
“在那边。”小伙子说,他看上去约二十岁,正努力想蓄起胡子。他指的车是一辆助动车,停放在二十码远处的几棵树旁。贝都因人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步枪,那是一支老式的李恩菲尔德点303,显然是那孩子从古董商店里买来的。他跨过小伙子,走回他的皮卡。
他驾车返回石堆后面,捡起步枪把它放在西瓜下面。然后他开到助动车那里,把它举起来放在水果上面。有几只西瓜爆裂了。
“上车。”他说。
他们行驶到舒威克港附近一个安静的地方停下了。
“你想想你刚才在干什么。”贝都因人说。
小伙子透过布满蝇屎的挡风玻璃看着外面。他的眼睛含着泪水,嘴唇在颤抖。
“他们强奸了我姐姐。她是阿尔阿丹医院的护士。他们有四个人。她彻底毁了。”
贝都因人点点头。
“这种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他说,“所以你要杀伊拉克人?”
“是,杀几个算几个,在我死之前。”
“问题是你自己不能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训练你,要不然你一天也活不成。”
小伙子哼了一声。
“贝都因人是不会打仗的。”
“听说过阿拉伯军团吗?”孩子不作声了。“在他们之前还有法赛尔王子和阿拉伯暴动,全是贝都因人。与你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吗?”
小伙子实际上是一名法律系学生,入侵之前在科威特大学就读。
“我们一共有五个人,都想干同样的事。我选择第一个去尝试。”
“记住这个地址。”贝都因人说。他报出了雅尔穆克一条后街上的别墅的位置。小伙子说错了两次,最后说对了。马丁让他重复了二十遍。
“今晚七点钟。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但宵禁要等十点钟才开始。你们要分别到达。汽车要停在至少二百码开外的地方,剩下的路步行走完。每个人之间要间隔两分钟进来。大门和内门是开着的。”
他注视着那男孩骑上助动车走了,叹了一口气。嫩是嫩了一点,他想,但这是目前为止能所得到的全部人才。
年轻人准时抵达了。马丁躺在街对面一座房子的平屋顶上观察着他们。他们显得既紧张又不安,回头看看身后,冲进大门,接着又出来了。当他们全都进屋后,他又等了十分钟。没有伊拉克安全部队的人出现。他从屋顶下来,穿过马路,从后门进了屋子。年轻人坐在客厅里,开着灯,未拉上窗帘。四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
他们看着客厅的门,这时候他从厨房走了进来。一秒钟前还不在,现在就出现了。年轻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他就关去了电灯。
“拉上窗帘。”他静静地说。姑娘去拉上了。女人干的活。然后他重新开亮了电灯。
“千万不要坐在一个点着灯、敞着窗帘的房间里,”他说,“你们不想被人看见聚在一起。”
他已经把六处住宅分成了两组。四处供他居住,不固定时间经常更换。每次临走前他都要为自己留下细小的记号——在门缝里插进一片树叶或在台阶上放一只罐头。一旦它们消失了,他就会知道房子已有人进来过了。另两处住宅,他用来放置从沙漠里挖出、带来的装备。他选择用来见这些学生的地方,是几座住宅中最不重要的。而且以后他也不会再到这个地方过夜了。
他们全是学生,只有一个人在银行工作。他让他们作了自我介绍。
“现在你们需要新的名字。”他为他们每个人起了新名字。“这些名字你们谁都不能告诉——父母、兄弟、姐妹、亲朋,任何人都不能告诉。无论什么时候,一旦使用这些名字,那就意味着消息来自于我们中的某一个人。”
“那我们怎么称呼你?”姑娘问道。她刚刚被命名为拉娜。
“贝都,”他说,“这就行了。你们——我再问一遍,知道这里的地址吗?”
他手指着的那个青年想了想,然后掏出一张纸条。马丁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不准带纸条。任何事都用脑子记住。常规军也许很笨,但秘密警察就不是了。如果你遭到搜身,你怎么解释这张纸条?”
他让三个用书面记着地址的人把纸条烧掉了。
“你们对自己的城市了解多少?”
“了解得很多。”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那个人——二十五岁的银行职员说。
“还不够。明天去买地图,城市街道地图。要像对待期末考试那样认真研究地图。要记住每一条街巷、每一个广场和公园、每一条大道和胡同、每一座主要公用大楼、每一座清真寺和院子。你们知道街道路牌正在被人摘下来吗?”
他们点点头。入侵后十五天内,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后,科威特人开始形成了一种消极的抵抗。这是自发性的,没有经过协调的。其中一个举动就是摘去街道路牌。科威特是一个复杂的城市,去掉路牌后简直成了一个迷宫。
伊拉克巡逻兵经常迷路。对于秘密警察来说,要找到某个嫌疑犯的地址如同是一场噩梦。在一些主要的十字路口,指示街名的箭头在夜间被人转得朝上指,或被转了个方向。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上课,马丁给他们讲了两个小时的基本安全知识。任何一次出行或碰面,一定要准备好一个站得住脚的借口。千万不能携带可能遭牵连的纸片。时刻对伊拉克士兵保持应有的尊重。不能相信任何人。
“从现在起你就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原来的你,是大家都知道的你,是学生,是职员。这个人是一个有礼貌、保守、遵纪守法、清清白白、无害的人。伊拉克人不会去纠缠他,因为他不会威胁到他们。他绝对不会去侮辱伊拉克人的国家、旗帜或领袖。他永远不会去引起秘密警察的注意。他可以自由地活着。只是在特殊情况下,在执行任务时,另一个人才出现了。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危险人物,但他仍然能活着。”
他教给他们安全知识。到一个约定地点去会面时,要提早到达,在远处停好车。走进阴影处,观察二十分钟。观看周围的房子,检查屋顶上有没有探动的脑袋,有没有伏兵。要警惕士兵的皮靴在砾石上走动的声音、香烟的亮光、金属与金属的碰击声。
趁还有时间在宵禁之前回家,他把他们打发走了。他们感到很失望。
“那侵略者呢?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杀敌人?”
“在你们知道如何去杀他们以后。”
“那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当伊拉克人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时,他们是怎么去的?他们是徒步行军走过去吗?”
“不是,他们乘坐卡车、面包车、吉普车和偷来的轿车。”法律系学生说。
“那么是汽车就有油箱盖,”马丁说,“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打开。用糖块——每只油箱二十块。糖能溶于汽油,传输到汽化器里,在发动机热量的作用下结成硬块。它能毁坏发动机。当心不要被抓住。要两人一组天黑以后行动。一人望风,另一人去放糖。盖上油箱盖子。这个过程需要十秒钟时间。”
“拿一块胶合板,四英寸乘四英寸大,穿上四颗尖头钢钉。从衣袍领口放进去,让它下滑到你的脚边,然后用脚尖把它推到停放着的车辆轮胎下面。”
“科威特还有老鼠,那么市里有出售鼠药的商店。要买那种含有白色士的宁成分的鼠药。去面包房买来面团,把毒药混合进去,混合的时候要戴上橡胶手套,然后把手套毁掉。用电烤箱烤这些面包,但一定要在家里没人时干。”
学生们听得目瞪口呆。
“我们要把面包交给伊拉克人吗?”
“不用。你们只要把面包装进篮子放在助动车上,或者放进小汽车的行李箱里即可。他们会在路障处拦住你们,抢走面包。六天以后我们仍在这里碰面。”
四天后,伊拉克的卡车开始抛锚。有些车被拖走了,另有一些被抛弃了,六辆卡车和四辆吉普车。汽车技工查出了原因,但没能查出是什么时候干的,谁干的。轮胎开始漏气,胶合板小方块被交到了秘密警察局。愤怒的秘密警察在街上随便抓来几个科威特人打了一顿。
医院的病房开始挤满了患病的战士,症状都是肚子疼和呕吐。由于他们从自己的部队只领到极为有限的口粮,他们在路障旁和在街道旁自搭的石头小屋中过着勉强糊口的生活,因此,医生推测他们一直在饮用受污染的水。
然后在达斯曼区的阿米里医院,化验室里的一名科威特技术员分析了一名伊拉克士兵的呕吐物样品。他满腹疑云地去见他的部门领导。
“他吃了鼠药,教授。可他还说三天来一直在吃面包,还有一些水果。”
教授吃了一惊。
“伊拉克军队的面包?”
“不是。他们好久没领到军粮了。他是从一个过路的卖面包的科威特孩子那里拿来的。”
“你那些样本在哪里?”
“在化验室的长凳上。我想最好还是先来向你汇报。”
“对。你做得很对。把它们销毁。你什么也没见过,明白吗?”
教授摇摇头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老鼠药。谁能想得出来?
八月三十日,英国美杜莎委员会又碰头开会了,因为来自波顿唐的细菌学家报告说,他已经尽可能了解了伊拉克的细菌战计划,推测出武器是什么或者可能是什么。
“恐怕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没有多大的意义,”布赖恩特博士汇报说,“主要原因是,细菌学的研究可以在任何病理学或兽医学实验室里进行,使用的是任何化验室都能见到的设备,这些设备都不在出口许可证的管理范围之内。”
“绝大多数产品是治疗疾病、造福人类的,而不是传播疾病。所以一个发展中国家想研究血吸虫病、脚气病、黄热病、霍乱、伤寒或肝炎,是十分自然的事。这些都是常见疾病。还有一个领域,是兽医学院研究的动物疾病领域。”
“那么当今的伊拉克究竟有没有细菌炸弹实际上无法确定了?”中情局的辛克莱问道。
“实际上没有办法确定。”布赖恩特说,“有一份记录表明在一九七四年,当时萨达姆·侯赛因还没有坐上御座,也就是说……”
“他当时是副总统,是第二把手。”特里·马丁说。布赖恩特的脸涨红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当时伊拉克与巴黎的梅里克斯研究院签订了一份合同,让法国人为他们建一个微生物研究项目。这个项目的用意在于对动物的疾病作兽医学研究,后来看起来项目确实是这个意图。”
“那么对人类使用炭疽培养液的事该怎么解释?”美国人又问。
“噢,这是可能的。炭疽病是一种特别致命的疾病。它主要会感染牛和其他牲畜,但如果人接触或摄食了污染源,则也会感染人。你们也许还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政府在赫布里底岛上试验过炭疽。它仍是一个禁区。”
“哦,有那么严重吗?他从哪里得到的呢?”
“就是这个问题,辛克莱先生。你不可能跑到一个声誉很好的欧洲或美国实验室,说‘能给我一些高质量的炭疽培养液吗?因为我要把它用在人的身上’。不管怎样,他用不着这么说。第三世界国家到处都有病牛。有心人只要注意疾病的发作,买上两头病牛就可以了。但这种事情是不会见诸政府的公文里的。”
“这么说,他完全能够得到这种疾病培养液,供他放到炸弹或炮弹中使用,而我们却没法知道。是不是这样?”保罗·斯普鲁斯爵士问。他那支旋上了笔套的金笔停在笔记本上方。
“是这样的,”布赖恩特说,“但那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怀疑这种东西对付前进中的军队根本不起作用。假设有一支部队朝你冲过来了,而你是一个极端残酷无情的人,你要设法把他们当场阻挡住。”
“是这么回事。”辛克莱说。
“嗯,炭疽病做不到这一点。如果把一系列炭疽病炸弹空投到军队的头顶上方或前方,它们能破坏土壤。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植物——草、水果、蔬菜,将受到感染,吃过这种草的任何牲畜和野兽都会感染发病。人如果吃了这种动物的肉,喝了这种动物的奶,或处理过这种动物的皮,也会传染上。但沙漠并不是这种孢子培养液的良好载体。我们的战士应该是吃罐装食物,喝瓶装水的吧?”
“是的,现在是这样了。”辛克莱说。
“那样的话,炭疽病就没多大的作为了,除非战士们吸入孢子。这种疾病一定得进入人体的肺部或食管才会起作用。要当心气体的危害。我想战士们不管怎样总会配戴防毒面具吧?”
“是的,我们有这个计划。”辛克莱回答。
“我们也一样。”保罗爵士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