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出了宫一进府就直去见夏氏。这次进宫她本该料到皇后娘娘会留宫,她才意识到再次忽略了夏氏的心情,她做得还不够细腻。
夏氏作为亲生母亲该是不喜她更多的亲近皇后娘娘,只是夏氏没得选,而且也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沅芷最好。
怀胎九月,忍着剧痛生下她,才满月就被抱走,自此后,想见一面也是不过片刻,八岁前说过的话都寥寥可数。
小女儿长这么大,回府两年有余,相处时间却不多,看着女儿与自己感情淡薄,夏氏内心也是委屈心酸的吧。
她进宫前也就只报备了一声,并没有说可能要住在宫里头一段时间,娘亲这会应该难受得紧。
如果进宫前能说几句软话哄一下,或许能让娘亲心里会好受些的,想着沅芷也暗怨自己愚笨。
好吧,一定要补偿他们,一切还来得及,看着日光晴好,沅芷心下安慰。
进了门夏氏正对着一幅芍药图绣着帕子,沅芷一瞧,正是她的画作,夏氏向来喜欢把她的画作绣成绣品,夏氏是一直以她为傲的。
“娘亲安好。”沅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盈盈行礼。
“沅沅。”夏氏放下绣品拉起她,神色有些激动,仔细瞧了瞧,眼圈都泛了红,“还是宫里好,才去几天,我家小女气色竟已好全了。”
沅芷听着夏氏语气仿佛有一股酸味,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夏氏笑容是有些落寞。
毕竟女儿身体都还没好全就挂念着宫里的皇后娘娘会担心,就心急火燎地进宫去了。
沅芷也知道上一世她除了祁宣心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她只懂得向爱她的人索取,然后献给不爱她的人。
“娘,你说什么呢,我是给娘养得漂漂亮亮才敢进宫的呢!”沅芷小心地偎进夏氏的怀里。
夏氏身体一僵,女儿真是变了,除了上次她醒来抱着她哭了一场,这回可算是第二回主动抱她了。
夏氏心里满是欢喜,女儿现在是越发亲近她了,那些年每每看见自己玉雪玲珑般的孩子在其他妇人臂弯里嬉笑长大,她心里就发苦。
想说些什么,夏氏一时间竟哽咽了。
而靠近着夏氏的沅芷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夏氏脸色细微的变化,心里针扎般难受。
上一世娘亲就是一直内疚着不能好好陪她成长,让她在那个吃人的地方长大。终日担心有人会害了她,知道她不喜欢将军,也是帮着她万般劝阻父亲。为此父亲也是恼了母亲,更激得国公爷立马求了旨把沅芷的亲事给订了。沅芷哭闹气她怨她恨她多事累了自己,那时候一定伤透了她的心。
夏氏外家也是大世家,是夏家三房的嫡女,夏氏祖父夏非恫两代帝师,是名誉天下的大学士。沅芷的祖母祖籍江南,夏家孩子中夏氏最是肖像祖母,所以很得夏非恫的喜爱。
此时的夏氏还很年轻,乌黑柔顺的长发盘起,梳了一个堕马髻,金花盛于发中,斜插一支垂吊式步摇,细长的柳叶眉,一双美目盛满柔情,笑起来有一双小梨涡,正如柔美的长相,性格也是水一般细腻。
其实像夏氏这种女子其实更适合嫁入清流名门之后。
夏家是文贵,人口简单没有尔虞我诈。而国公爷年幼丧母,老国公爷还要在外平息战乱,所以国公爷在顾老夫人进门前也受了几年罪。
老国公爷战后回来良心发现长子过得并不如意,便把几个小妾清了个干净,将国公爷接到身边一把手教起,再往后就送去了夏非恫家陪着太子一起。
国公爷成亲后誓要维护好妻女,所以没有纳妾,想要让她们不操心俗事,一直保留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而因为老国公爷还在,西府人一直窝藏着狼子野心并未表露出来,所以不仅夏氏和沅芷是对西府完全没有防备之心,而国公爷也没有想到,以为在官场上能压二叔一头,西府人就不敢乱来,却没想到在后院起火,这把火还是沅芷烧的。
吃过这一大教训,这一世定要把国公府的人都清理干净才好,临走前向皇后娘娘讨了徐嬷嬷就是第一步。
想到这里,沅芷便与夏氏说了:“娘亲,这回进宫,皇后娘娘说孩儿的礼数也是生疏了许多,这礼不可废,娘娘说过几日给派先前的徐嬷嬷指导一下孩儿。”
夏氏自来也是守礼之人,先头看沅芷胡闹把教养嬷嬷给赶了出去,也是暗里着急却是不敢多说怕让二人更生了嫌隙,当下一听,她也见过那徐嬷嬷,是个妥当的,自然高兴地说好。
“是了,柳家姑娘给你下了帖子,这里还有一封书信。”夏氏让人拿来了帖子和一封信。
顾沅芷默不作声接过,心下五味杂陈。上头写着正是柳岑自创的柳飘体,隽秀飘逸,真是字如其人,柳岑长得很美,是那种缥缈的美,虽然出身贵重,但性子温和,和世家小姐都处得好。
上一世她与柳岑是闺中好友,柳岑出身好,祖父是先前是阁老不说,也是当今太后的外家,元后也是出自柳家,是柳岑的姑母。太后也极为疼爱这个侄孙女。柳岑举止大方雍容,才华不在她之下,不过才十二岁就练出了一手好字,自成一体,就是连皇上也要赞一声好。
柳岑人很好,上一世也多番提醒她那人不是良人,你那四妹妹看着也不简单。
然而对于沅芷来说,她虽和柳岑交好,但她说的那两人更重要得多的,一忍再忍下终而慢慢淡了来往。
柳岑出身高贵,太后和柳家人原本也属意将军,不过被国公爷合着皇上给截了,后来沅芷嫁给将军。再后来太后病重,柳岑一直伺候在旁,太后娘娘薨了她守孝也就这样耽误了婚事。
沅芷准备与将军和离时,也是左右想着京中能嫁给她曾经嫁过的人,又不给她丢人的也就只能是柳岑了。
此刻捏着柳岑的书信,沅芷心里有些惶然,这一世她重生了,事情会有所改变吧,绝不能再利用她!
带着这份不安的心思回到了元月院,心不在焉扫了几眼信中内容,大概是对她病愈后的一些问好和对她的挂念,并说了下月是她十二岁生辰,是以邀请她过去玩。
沅芷这会犯了难,前阵子她生辰柳岑应该是来了的,这次柳岑生辰,她却是不想去了。
一是为自己当年把她搪塞给将军而愧疚,二是现在觉得她上一世跟过将军心里有些其他想法。
隔了一世,她开始泛酸了。
她也不懂,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将军。也许是他最后终于感动了她,让她病重时不停地回味起他的好来。
她记得,他很爱一下朝就直奔她院子,坐在一旁痴迷地看着她作画,让她恼恨,恶声恶气赶他出去,那也是一步三回头,在丫鬟黑着脸啪哒关门声中绝开了视线。丫鬟如此无理,他也不恼,他总是对她院子里的人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晌午,天清明朗,秋风清凉,正是好天气,沅芷正在屋里头认真地绣着自己的小荷包,门外就通报说徐嬷嬷已经进了门,带着宫里的赏赐也在外头候着。
换了一身装束受了赏赐后,沅芷端坐在堂上,看着眼前看起来不过四十身格有些高不胖不瘦一脸肃容的嬷嬷。
嗯,长得也周正,这通身气势也很能震慑人。
在沅芷在打量这位嬷嬷的同时,对方也在默默打量她,饶是这位嬷嬷在宫里头见惯了各色美女,然而终于见到这位得宠的郡主还是倒吸一口气,这还是小的,如若再长开些,这颜色该是天下皆闻了。
沅芷甚是满意地弯了弯眉眼,摆摆手让其他人都退下,留着流云伺候在旁。
“见过郡主。”见沅芷屏退左右,自知这是要交心了,这位嬷嬷便跪下行了大礼。
这礼是行得是一丝不苟。
沅芷更是满意,她跪拜礼做得不好,但她喜欢做得好的人。
“嬷嬷请起,我在宫里多年,对你倒没什么印象。你姓甚名甚?家在何处?”
“回郡主,奴婢名徐奉云,奴婢家在湖州安庆县。之前在八局内做事,奴婢身份卑微,郡主自然是不认识奴婢的。”
“如此,流云,给徐嬷嬷赐座吧。”
徐嬷嬷也不多说,按礼坐了,便详细交代了自己的出身以及身上的技艺。
这下沅芷可真知道皇后娘娘是用心地给她找了个好嬷嬷,现在能找到对各种药理门儿清的人算是很难的了。
沅芷也明白一个小小宫女能在宫里安然无恙做到八局的管事嬷嬷,徐嬷嬷此人必深谙宫里的手段,正是能为她所用。
想到自己终于得了一名好帮手,不再是自己一人瞎折腾,心里微安,看徐嬷嬷眼神就带着些热烈。
徐嬷嬷看着一双美目对着自己闪闪发亮心里也是好笑,这郡主看起来很满意她。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主子。
“嬷嬷觉得这院子的人可好?”
这是要问有没有不该有的人了,各府都有肮脏事,更何况偌大的国公府,徐嬷嬷沉吟一番,说道:“上次就发现有些小刺头,让人留意着就好,必有所用。”
沅芷了然于心地点点头,小刺头们总要被收买的,此时留着以后用来反击也不错。
徐嬷嬷看着沅芷一点就通也是不奇怪,只要在宫里住过一年的,就没有对这些不懂的,这位郡主可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
换做以前的沅芷是真不懂虽然她在深宫长大,但上一世她被保护得太好,也无心留意,经过大难,她有心留意,竟看懂了许多未看懂的人和事。
“郡主,皇后娘娘让奴婢带一句话。奴婢进了国公府门从此就是郡主的人,只有郡主这一个主子,让郡主不必挂虑奴婢的前身。”
沅芷内心一震,不由得泛起泪,这是在说徐嬷嬷就此是她的人了,国公府里发生的任何事只要顾沅芷不吩咐都将不会通向皇宫的意思吧。
皇娘亲还是如此疼惜她!
“嗯,我知道了,过几天我便带你进宫谢过皇后娘娘。辛苦嬷嬷了,流云先带嬷嬷下去安顿好吧。”
徐嬷嬷便谢过沅芷跟着流云出了去。
老天爷,顾沅芷在内心祈祷,每天清晨醒来我都会向你感恩这一切,我会守护好国公府,所以如果这真是一场梦境,那么不要让我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