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而冰冷的触感,有什么抵在了顾沅芷的脖子上。
顾沅芷唰睁开了眼,一把通身冒着寒意的剑折射出的光差点晃花了她的眼。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大意躺在这荒野上睡着了。
此刻,她都还来不及紧张就先暗叹一声自己是有多倒霉。
“站起来!”
用剑尖抵在沅芷脖子上的贼人哑声道。
顾沅芷起了来,扫了一眼,不过十余人,手持武器,蒙着黑纱,一致墨绿色紧身衣。
她立刻就可以断定这应该就是企图谋杀祁毓的贼人,也不知刚才潜伏在何处,她们都没有发觉。
他们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没在睡梦中直接结果了我,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沅芷料得不错,嶂山地形奇特,除了东面、西面和东北面可以下山外,其他几面皆是悬崖峭壁。
西面皇家大本营,东北面今日的狩猎场,这伙人本应在等祁毓被杀后就往东而下,不成想现在的皇家大军正从东全面往这边搜了过来。
如若狭路相逢,挟持着这位郡主,兄弟们才能活下去。
盯着毫无惧意的顾沅芷,为首的男子冷声道:“郡主陪我走一趟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你是何人?”
男子没有回答,眼神显出略微的不屑。
沅芷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后又觉得自己很蠢,且不说是不是祁宣的人,照现在看来,这伙人心思缜密,必定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来摸清这里的情况。
顾沅芷也不知道他们会对她怎么样,除了一匹马,她孤立无援。
男子见她不反抗也不哭闹,便收了剑,用绳子三两下将顾沅芷绑了个结实,甩上了马背。
顾沅芷坐在马背上看着用剑威胁她的男子好看的眼睛,心里莫名不害怕他。
男子皱眉,她也太胆大了些,真想用剑给她挑破点皮,让她长一下教训。
顾沅芷此时还不知,这手持寒剑的男子竟是孟青榆!
孟青榆坐在后面,顾沅芷虽然膈应,但此时她作为俘虏,实在是敢怒不敢言。
顾沅芷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在往回走,难道他们还是要谋杀祁毓?
不对,他们已经失败了,暴露行踪只会对他们不利。
顾沅芷在胡思乱想,后面的孟青榆等人却全神戒备。
一直过去的话,他们面对的可是千余人的御军。
但要遇到的还是会遇到的。
孟青榆看向对面为首身着明黄袍服的男子。
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本应是更惨烈的状况才对。
顾沅芷只觉背后的滔天恨意直冲而来。
她骇然不已,这男子可是与父皇有什么深仇大恨?
对面的皇上一眼就看到被绑的顾沅芷,看来祁毓被袭不是他的不慎,而是有人有意而为。
这人实在太嚣张!
皇上的脸色黑沉得可怕,明目张胆地引来野兽袭击皇子,又挟持了郡主,这伙人未免太大胆了。
祁宣现在的脸色也不好看,如果这伙人被抓,他的地位肯定不保。
“送十九匹马过来,让路,不然,我这剑就要见血了。”
孟青榆语气嘲讽,架在顾沅芷脖子上的剑芒闪了闪。
“放肆!”
皇上怒道:“哪里的贼人!把人放了!朕且饶你不死!”
“让路。”
孟青榆冷冷道:“要不,就让这小姑娘陪葬。”
如果是其他人,皇上必然不会顾忌,然而他手上的是顾沅芷。
放走他,会带走沅芷,如果不放,沅芷也会死。
皇上的脸越发的黑沉,真是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挑战他的君威了。
“且慢。”
一旁的祁宣高声道:“我是四皇子祁宣,让我换下她如何?”
皇上看向祁宣,带着默许的赞赏。
虽然是祁宣本就想要的结果,看到皇上的眼神后,他彻底心寒了。
如果是他,就没所谓是吗?
就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女都比他这个亲生儿子要重要?
想起幼时的自己,祁宣突然想仰头大笑,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
而另外一边顾沅芷则在心里冷笑,倒是会找机会表现,不过这次是为了助这贼人逃脱吧。
不过也好,她要是被挟持走就再也洗不清了,国公府她就回不去了。
“宣哥哥快过来换我!”顾沅芷突然大哭起来。
孟青榆一僵,她不是很胆大的吗?现在装可怜是怎么回事?
“是皇子就更好了,换!”
孟青榆手提着顾沅芷下马,剑指迎面而来的祁宣。
也不知他是怎么移动的,一瞬便点了祁宣的穴位,将人一同翻上了马。
“让路吧。”
等人都上了马,孟青榆眯了眼和皇上对视,眼内尽是讽刺。
“退开。”
皇上抬手,坐在高马上怒看孟青榆。
“你要是敢伤我儿,必株连九族。”
“我怕你是不敢。”
孟青榆冷笑一声,策马飞奔而去。
“跟上去!”
孟青榆如此嚣张跋扈,皇上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了。
“顾沅芷。”皇上的双眼都在冒火。
“父皇,对不起,请父皇责罚儿臣。”顾沅芷抽抽搭搭地哭着,十足惊吓过度的样子。
见着沅芷可怜的小模样,皇上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便吩咐人先送沅芷回去,他带着人往孟青榆逃走的方向追去。
但以孟青榆对嶂山的熟悉,皇上的御军很快就被甩开,自然是被他安然无恙地逃脱了。
嶂山山下。
“孟公子,你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能杀得了祁毓。”
“呵呵,看来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连留个全尸都没有。”
祁宣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免对孟青榆起了一丝信服,他本就不认为孟青榆能在皇家猎场上刺杀祁毓。
虽然这次祁毓没死,但受伤很重,这已经让他很意外了。
而且仅仅是猛兽袭击,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定会让武官们嗤笑,那么,这就是我的机会了。
看着祁宣这无耻的嘴脸,孟青榆厌恶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另外一边。
他策划了这么久,居然失败了。
外祖父说他过于自负,果真如此,是他小看了祁毓。
“你早听我的,直接一剑结果了,岂不是更好?现下你可要记得守承诺,被抓后不可供我出来。”
“安静。”
孟青榆扫了一下抱怨不休的祁宣,眼神带着寒意。
“如果能一剑杀了,你以为就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
“你未免太小看我,我自有方法全身而退。”
孟青榆耐性尽失,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慢着!”
祁宣对他的无礼是渐生怒意,当下脸色也是难堪。
等他利用完这人,千刀万剐才解恨。
“弄晕我,划几道伤口,缚于树上。”
“殿下阴险奸滑,奈何胆小如鼠。”
孟青榆嗤笑道,这是在说祁宣想博同情又怕痛。
不等祁宣大骂出口,也不知他是怎么出手的,手指微动,一粒圆珠直砸祁宣穴位。
看着倒在地上的祁宣,孟青榆冷声道:“照他说的办。”
这种小人不配他出手,只会脏了他的剑。
只不过,那小郡主,实在是好玩得很,是要好好认识一下了。
在发现四皇子被伤且被捆绑在树上,皇上雷霆之怒终于爆发了,连下三道圣旨,嶂山周围就算挖地三尺都要把这伙贼人给搜出来。
然而这群人消失得如他们来时一样无影无踪。
就连在返京后上下彻查了几个月也都毫无线索,这让皇上大感疑心,整个朝廷人心惶惶。
至于顾沅芷与凤亭当时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她自然老实说是听了柳岑之言过那边采风。
传唤了柳岑过来,她推诿道是在营区走动时听得有士兵在讨论那边景色甚好,遂推荐给顾沅芷,不成想会有刺客埋伏在此处。
女眷们虽知道不可越线到兽区,但没有人提醒说有哪几个地点是有猛兽。
柳岑也多次提醒沅芷带足护卫,沅芷却抛下护卫和凤亭一同跑了,这样可就怪罪不了柳岑了。
而且,也幸而有顾沅芷和凤亭误打误撞才救得了祁毓的性命。
出事的第二日皇上就下令,这一场皇家大猎结束,不日将启程返京。
皇上这边虽没有明令要责罚他们几个,皇后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了。
顾沅芷跪在下头,她刚睡醒就被唤来了。
皇后脸上平静毫无波澜,但沅芷知道这是皇娘亲在最愤怒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本宫已经通知了国公爷,明日他便过来接你回去。”
“是,母后。”
“禁足在府一年。”
“皇娘亲!”
沅芷抬头惊呼,但一触碰到皇后冰冷的眼神,立马缩了缩脑袋。
“母后,儿臣知错了,母后饶了儿臣吧,儿臣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了。”沅芷苦求道。
禁足一年,外头的事改变了多少她都无从得知,要有人给国公府使绊子,她更是救不了,沅芷有些心慌。
“如果不是你碰巧救下你皇兄,今日你这郡主也不必当了!”
一想着祁毓和顾沅芷差点就没了,她就心痛得不得了,脸上更是疾言厉色。
“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疼惜你就治不了你了!”
没想到皇后会如此震怒,在场的红芮和凤亭都惊得跪下了。
“儿臣知罪,母后息怒。”
顾沅芷跪趴在地,她感受到了皇后此刻的失望担心和害怕。
她现在也难受极了,可是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每每有大事要发生,她总也担惊受怕到无法入眠。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既是赏她也是在罚她。
如果能救得了他们,她没什么做不了的,所以宁教他们生气失望,她也不想他们因为失去而痛苦。
“你先退下吧!凤亭留着。”
皇后不欲多说,也不想多看沅芷一眼,让红芮送沅芷回去。
也是该让她长点教训了,往日宠着惯着,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了。
顾沅芷起了来,和惊疑不定的凤亭交汇了一下,她满脸写着担忧,但是也爱莫能助。
她能猜着皇后接下来要说什么,心里只能盼着凤亭能受得住这压力。
等着顾沅芷出了去,皇后让凤亭坐到她身旁。
“凤亭,你长得更像你父亲。”
看着凤亭的眉眼,皇后恍惚了一下。
“娘娘······”
凤亭双亲早逝,自小随着义母在深山中长大,但是她也是知道的,父亲是义母的师兄,当时他们就住在皇后娘娘外家的隔壁,三人是一同长大的。
“凤亭,你和姨母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祁毓了。”
“娘娘,我……”
没想到皇后会如此直白,凤亭一下子羞红了脸。
“这里没有外人,还是唤我一声姨母吧。”
“是,姨母。”凤亭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在安城认识大殿下的,我······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凤亭。”皇后轻声叹息,“你们并不相配。”
这……这是不赞同他们吗?
凤亭面如死灰,心情一下子从天上跌落到谷底。
“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但很有可能对方并不是最初的那个人。”
“你义母也是。”
我也是。
但这一句皇后并没有说出口。
“凤亭,你听姨母一声劝,就在这嶂山与我们告别吧。”
“皇宫,它不适合任何一个期待着爱情的女人生活。”
“姨母,我不明白。”
凤亭伤心得泪如雨下,她只知道见不到祁毓的日子里,她形同傀儡。
她原以为皇后娘娘会喜欢她,现在却要赶她走。
“姨母,我求求你……”
凤亭扑通跪下了,哭求道:“我知道姨母你担心的事,我可以接受祁毓有其他女人,姨母,求你不要赶我走。”
“别哭了,你义母可是说你最冷情的,来这里都哭几回了?”
“为什么说你不适合这里,你现在就失去了自己。如若跟了祁毓,往后的日子也只会以泪洗脸。”
凤亭止住了哭泣,泪眼看着皇后,眼神更是迷茫无助。
“姨母,我回去求得娘亲同意,你可以留下我吗?”
“不,她也不会同意你们的,我决不能让他的孩子进宫。”
看着凤亭惨白的小脸,皇后终究是不忍,“你要是能求得你义母同意,让她写信给我吧!”
“谢姨母。”凤亭脸色这才有些神采。
也许会有不同呢?她现在跟我以前是不一样的。
唉,希望素素能劝得了她,不然她们怎么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想着皇后的心空落落起来。
到了晚间,皇后躺下后闭着眼,不免想起小时候那段时光。
迷迷糊糊里反反复复听见有人在求她:“楚楚,不要进宫,你就随我走吧。”
手突然被握住。
皇后惊醒了,睁开眼,带着浓浓的睡意,转头看到刚躺下在她身侧的皇上。
“是不是吵醒你了?睡吧。”
“嗯。”
这一夜注定无眠的还有另外一人。
凤亭偷偷摸进了祁毓的营房。
祁毓喝了药早早睡了,房内点着油灯,微微火光下映衬着他完美的睡颜。
一时竟教凤亭看呆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趴在他床边盯着瞧了。
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掉了,像皇后娘娘所说,她来这里都变成了一个爱哭鬼。
凤亭摸了一把,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出声,不要惊醒他。
可是真的好痛。
比幼时义母给她用的强健身骨的药水还要让她疼痛。
别了,我的郎君。
凤亭默默念着,壮起胆子,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祁毓的眉眼处。
就这轻轻的一碰,她感觉到祁毓就要醒了过来,吓得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去的一瞬,一滴泪飞落,落在了祁毓的睫毛上。
祁毓其实早就醒了,他闻到了凤亭身上独有的药香。
母后劝她离开,他是知道的,以伤重不能下床为借口不去见她,她却来了。
就在凤亭亲下来的时候,他只能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不要挽留她,让她离去。
她留给你的一滴泪,你还她就是了。
原来悲痛是这种感觉,一滴泪从他眼尾里滑落出来,润湿了枕巾。
纵使在接近死亡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流泪。
却在看见了凤亭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感到痛不欲生。
他一个大男人却不如一个女子敢爱敢恨,他是不是错了?
祁毓挣扎着爬起,冲出营房,凤亭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他仿佛全身力气被抽了个干净坐倒在地。
也好,他给不了她最好的,就干脆不要给。
只愿,她一生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