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殿,皇上皇后坐在上首,下首坐着大长公主祁晋璇,殿内的气氛此刻正僵冷着。
“朕是看你越来越胡闹了!”
皇上一个茶盏摔将出去,在长公主脚下炸开,碎成片。
皇后坐在侧旁,眼内波澜不惊,肃容里带着点寒冷。
长公主冷哼一声兀自强辩道:“皇兄所言何事,皇妹不知。”
“不要给朕装傻充愣!今日里朕必须给国公爷一个交待!”
“晋璇,你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皇妹怎就叫皇兄失望了,皇兄何曾对皇妹有过期许?这又何来的失望之说?”
长公主大恨,虽说是她做的又怎样,皇兄为什么不问她一句就直接定了她的罪?是不是那国公府说什么皇兄他就信什么?
“皇兄向来就偏颇国公府,你认了他家的女儿,也不差再认了那夏念云作妹妹罢!”
“朕看你是越说越离谱了!”皇上黑了脸,大怒道。
争吵中的两人并没发现皇后也在一瞬间脸上染上了冰霜。
“哀家看他不仅想认了那夏氏做妹妹!还想认了那国公爷做弟弟!”
就在两人震怒中,太后带着人步入殿内,冷冷掷下一句。
“母后!”长公主眼内闪过一丝希冀,起身躲在太后身旁,得意洋洋起来。
“母后怎么来了。”皇上从上座下来一同扶了太后坐下,皇后则退到一边候着。
太后看来气得不轻:“哀家能不来吗?她可是你唯一的皇妹!晋临都已被你赶去了边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国公府抛弃你血肉亲情究竟是何道理?”
“母后,皇儿不敢。”皇上听到太后提起祁晋临也大为不满,“更何况这和晋临的事无关。”
“既然你不敢,便召了晋临回来。”一想到小儿子在那贫瘠之地受苦受惊,太后就犯心悸。
长公主原以为太后是来救她的,却没想到太后竟又提起了远在边疆的祁晋临。
皇后抬眼看了看僵立在原地的长公主的侧脸,眼里闪过讽刺。
“母后,并不是皇儿不许晋临回来,是晋临自己不肯回来。”皇上已极为不耐,对于他这个小弟做出的离经叛道之事,发配边疆已是最大的宽限了。
“你,你做得如此决绝!晋临又傲气,能服软回来吗!晋炆,哀家只要你一道旨意。晋临他就会乖乖回来的。”
“错在晋临,并不在皇儿,母后还是先让晋临低头认错先吧。”
“如果不是……”太后厌恨地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皇后,语气更是不满,“蓉儿和晋临此刻都还会在哀家的身边!”
皇上大怒:“母后!万请母后说话前再斟酌一番!”
“你!”
“母后和皇兄说吧,要如何处罚,通知晋璇一声,晋璇自会来领罚,晋璇累了,就先行退下了。”
这一口一个晋临的,母后是为她而来还是晋临?
长公主心里发苦,很久以前就这样,母后心里永远只有皇兄和晋临。
“臣妾也先行告退。”皇后淡然一礼,不亢不卑,似是刚才太后针对的不是她。
皇后一向与太后不和,皇上挥挥手便让她先退下。
太后也不拦着,之前皇上一直对召回晋临一事避而不谈,现在好不容易开了头,太后自然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皇后在出了广德殿,跟上了负气先行的长公主,让跟着的丫鬟都避开到一边。
“皇嫂嫂倒是淡然。”长公主语气讽刺,甩了甩袖子,冷笑着盯向皇后。
长公主的态度明显没有激怒皇后,她柔声道:“晋璇,皇嫂这次见你又消瘦许多,你皇兄虽嘴硬,但心里是担忧着你的。”
“这种笑话皇嫂嫂也不必多说了,如果无事,晋璇就先行一步了。”长公主冷冷道,这皇嫂别人不知,她祁晋璇是知道的,这皇后娘娘可不是如长相那般柔善。
“皇嫂总想劝慰你一句,却总寻不着机会。眼看你执迷不悟,皇嫂也着急。”
皇后像哄小孩一样,极为耐心温柔,语气温软地说着:“晋璇,是你要喜欢的何知昉不是吗?”
“那你当初就应该成为他喜欢的样子。”
“而不是逼着他来喜欢你。”
“情是不由人的。”
“不过,人已经死了,恩恩怨怨也该随着去了吧。”
说完,皇后万分心疼地看着长公主。
谁都知道,长公主最听不得有人提起何知昉这名字,这是她的大忌,此时皇后温言温语的,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剜心。
长公主忍着内心涌出的痛楚咬牙瞪向皇后,这恶毒的妇人!
“公主不必这样瞧着本宫,公主最近被迷了心智,回去可要好好想想是被何人利用了,才会出此下策,让你与皇上交恶。”
皇后说完,也不再看长公主一眼,带着身边的丫鬟离去。
留着长公主气得差点要咬碎一口银牙,就因为欺负了她那半拉子女儿?才说出这番恶心人的话来替她讨回公道?
国公府!国公府!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帮着国公府!
广德殿里的两人还在僵持。
“好了,母后还是多关心一下晋璇吧,晋临一事朕自有主张。”皇上率先软和了态度。
“晋璇那是作茧自缚!哀家说过那无父无母的何知昉不是什么良人,她偏生被迷了心眼闹着要嫁,她有今天也是她自找的!”
太后早已对她这个女儿失望,她现在的心唯一牵挂着的只有她的小儿子祁晋临。
“母后最近是神思混乱了,朕会让太医去慈宁宫为母后问脉,母后先行回去歇息吧。”皇上彻底冷了脸,喊了大太监常喜进来,“送太后娘娘回慈宁宫。”
“不行!”太后正欲再说。
“母后再如此逼迫,百年归老也见不着晋临!”皇上放狠道。
太后一听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心知皇上从小就自有主张,不受她掌控,就算对待他们柳家也是铁血手腕,毫不留情。
三个孩子里就数晋临最听话,但年纪太小,如果晋临是晋璇的年纪该多好,那么这皇位是谁坐也说不定。
这一番争斗下来,太后也感觉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脸疲惫任由着常喜搀扶着出去。
另一边,福宁殿,皇后在镜前失神,好一会才突然想起道:“红芮,吩咐下去,今日就早些摆膳吧。”
立在皇后身旁的是福宁殿新晋的大宫女红芮,她有些奇怪:“娘娘今日不用等陛下过来?”
皇上和皇后伉俪情深,这每日里皇上都会过来和皇后一起用晚膳,再宿在福宁殿,除了偶尔会去三皇子殿下祁扬生母德妃娘娘,及相恩公主相庭公主的生母淑妃娘娘处坐坐,可以说整个后宫形同虚设。
“不用等了,陛下今日不过来。”皇后淡淡一笑,不甚在意道。
这夜里,皇后早早歇了,而皇上果然未过来。
然而也有人彻夜未眠。
长公主府。
一个手提灯笼身着曳地素裙长发披肩的女人推开了一扇门,走了进去,房里阴冷潮湿,可以知道是空了许久的房间。
这是何知昉的书房,进来的女人正是长公主祁晋璇。
房内一片黑暗,长公主一手摸到厚厚一层灰。
她不许任何人踏足,久未打理,已然落了一层灰。
点亮烛台,也不嫌脏,她坐在何知昉曾坐过的背椅上,静静地看着房中的一根大梁良久。
她的夫君,何知昉,就是在那吊死的。
他们都说得对,他是被她折磨死的。
温煦阳光的他慢慢地变得苍白忧郁,瘦得不成人形,这都是因为她。
她做了什么?
她太多可以做的事了,她知道他所有的弱点,她用来要挟他,伤害他。
比如,他那半瞎的奶娘,他深埋在心里的夏念云,他身边的一奴一婢,甚至他爱读的一本书。
她有好多可以用来伤害他的理由。
他死前一身的伤痕是她打的,是她掐的,也是她下药让他痛苦到在地上翻滚伤到的。
“死了会有灵魂的存在吗?”长公主悠悠道。
“如果有,那你听着吧,我十五日里见着了她。”
“知昉,你那么爱她,我便成全了你,早日送她去见你可好?”
似是在相应她的话,一阵风刮来,吹灭了烛火,一室昏暗。
长公主只闻得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轻轻一笑道:“我从前就自诩很懂你,现在我倒不是很懂了,你这是同意我说法呢还是不同意我说法呢?”
然而再也没有风刮来,长公主也恢复了平静。
是的,她真的很懂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不想要什么,知道他不怕什么,也知道他害怕什么。
他是父皇带在身边的遗孤,一直和皇兄一道教习,后而皇兄刚刚搬进太子府,他也跟着进去了。
她懂事以来身边就只有一个爱哭鬼祁晋临,等再大些了她就能带着嬷嬷去太子府玩了。
这时候才是对他有真正的印象,一个温柔的大哥哥,会真正哄她待她有耐心的人。
可是后来她才发觉她总是插不进他们的小团队,那个小琴童就可以。
每次看到小琴童在弹琴,琴声悠扬里,世子顾睿和皇兄在空地上比划,他端坐在一旁看书。
这画面是多么的和谐,和谐再也到容不下她。
她想取代这小琴童,但她做不到,她缺少乐理感,就算夜以继日地苦练,还是弹不好。
在她看来,他们三人待那小琴童更亲厚,以至于她刁难那小琴童还被皇兄训斥了。
见她哭得伤心,他还吩咐人去给弄了串糖葫芦,这是她第一次吃,很甜。
她十里红妆嫁给他,初始是感觉很甜蜜的,即使母后反对,皇兄也反对,他也拒绝。
但谁也拦不住她要嫁给他!
为什么?因为她在父皇病重时秘密求了一道旨意,那就是让他成为她的驸马。
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只是他面如死灰的神情让她的受伤了。
他还想求什么呢?
她是祁国最尊贵的长公主,除了她,他还能看上谁?
她嫁与他后两年仍无子嗣,她以为是她的原因,到处寻医问药,甚至不惜用上秘辛的药。
后来让太医为他请脉说他气血阻滞,需要调养,大量的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转,她还极为心疼。直到有一次他醉酒,她听到了那个名字,夏念云。次日,她问起,他也只说是她听岔了,从此再也不沾酒。
她内心疑虑,后来才想起顾睿的夫人正是名唤夏念云。
在一次宴会上,她留意了一下,一眼认出了这夏念云正是当年的小琴童。
说起来难怪他总要多瞧那伺候笔墨的丫鬟几眼,原来不过那丫鬟有这夏氏五分相像。
呵呵,真是好得很。
她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他在喝避孕药。
他是有多厌恶她,才要喝这种伤身子的药?
她待他不好吗?他为什么要如此轻贱她?
她为那丫鬟取了新名叫做念云,终于看见他的脸色出现了端倪。
他问你何必呢。
我何必?长公主面露讽刺。
第二天她寻了一个错处将这丫鬟打杀了。
他说要与她和离。
怎么可能,她要他生生世世都离不开她。
她用夏念云,用他那半瞎的奶娘,用他珍惜的身边的每一个人的性命来威胁他,她就这样每日每夜里折磨着他,在衣服遮住的地方给他弄一个又一个的伤口。
他总是忍着,她就更疯狂。
她真没想到他会自杀,他不是一直忍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这次就忍不住了呢?
她当然都把他喜欢的爱惜的人和东西都一起给他送葬了。
这也引得皇兄大怒,将她禁足在府,不召不出,让她吃尽了苦楚。
现在她出来了,还见着了夏念云,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提醒她什么。
对了,你爱的人我都给你送过去了。
哦,除了她,夏念云,你最爱的最珍惜的人还在阳间,不过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