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此夜,却正是迦斯队伍离开帝都回国之日。
倏尔帝都闹得一片混乱的消息,一时间,迦斯全军最前方国王陛下的骏马,顿时转向,遥望着帝都城门,默然不语。
此时后面将士自然只能随着国王陛下一起停步,望着那火焰蒸腾的方向,驻足遥望。
“怎么一回事?”
星驰野沉眸道:“八成是以郦怀鈡为首的天子老臣,开始向兰临风那厮复仇了!”
“什么?”管生顿时惊得跳了起来:“那郦怀鈡不是也相信天子是假的了么?”自从知道他的梦中仙子竟然是兰临风也就是泠音后,管生虽然心里觉得别扭,可从此却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此时听得这个消息,竟然觉得心底一跳。
但听星驰野道:“虽然兰临风拿出所谓的证据,证明她踩死的是冒牌货。可郦怀鈡也不是傻子,侍君多年,还能不知道自己侍奉的天子是真是假吗?之所以当场顺杆而下,不过也是趁机想给费帝这些年的暴行,找个替罪羊罢了。但他对康室忠心至此,又岂能放过弑君的兰临风?”
那日大殿上诸侯觐见,扶风等因身份之故没去。但之后自然也是都清楚的。后来听说了兰临风在金銮殿上的做法,实在是震撼不已。
当真是适逢乱世,英雄辈出。竟出了如此女子?
管生想说不放心兰临风,想过去救她,可毕竟那是他们的死敌,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直气壮说出口了。只能将一双略带魅色的眼睛直直瞅向星驰野……
扶风见此,锋利眼角向两边一斜,抱胸冷笑道:“管生你给我记着,于公于私,兰临风都是我迦斯大敌。身为迦斯重臣,你还是不要为美色所迷,敌我不分的好!”
“好了!”星驰野见此负手叹道:“兰临风那厮,胆敢在金銮殿上当场弑君,却不急于出帝都,定有后招。那厮狡诈的很,哪用得着你来操这份心?”
等到派出去的迦斯暗探将具体情况打听清楚进来回禀,星驰野君臣听到百里天骄也参与了这场合计谋害兰临风的计划时,管生顿时大惊失色:“什么?那海约王百里天骄不是出了名的仁心仁德么?居然做出这引诱毒杀的勾当?大王……”
扶风又是不满地龇牙道:“管生……”
但没想到却被管生回视怒目道:“扶风你有完没完?你这个冷血无情的臭小子。她当初在迦斯也就待你最亲热,哪知对她最无情的也是你!不管敌我如何,大不了战场上拼个伯仲即可。何必以此小人之心处处欲置她于死地?”
“你……”
星驰野却好笑起来:“若是真有百里天骄的参与,而且还负责那么重要的一环。想来有事的反倒是别人了……”
管生扶风不解。
星驰野遂解释道:“百里天骄的确仁心仁德,但却也困于仁心仁德,从而失于大德。让她做坏人,她囿于道德反而下不来手;让她做好人,她囿于道德反而会害更多人。不管做什么她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永远都不会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总而言之三个字——‘不靠谱’!”
事实还真如星驰野所说,郦怀鈡、郓王仲弗衹、万俟御天以及百里天骄等共同设计的先烧毁兰临风驿馆,再让百里天骄给兰临风下药散去功力,最后截杀兰临风的计划,却因百里天骄邀兰临风一晤,觉得此种手段太过下作而没有按原计划进行。
管生听星驰野这么一说,顿时放下心来。扶风却奇道:“可我怎么听说这位百里天骄自小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是海约最优秀的嫡出王女,还是王族天赋的继承人!有您说的那么不堪?”
“若不是那点识人的王族天赋,百里天骄如何还能优秀?更何况,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也并不代表她就有着稳重做事靠谱办事的能力!”
扶风管生顿时愕然!
说起文武全才,星驰野仰望那悬于山脊的孤月,想起已然十三幼龄重整山河而封王的他,初入东方之时少年得志,自以为天下无敌。谁知却偏叫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阻地他无论如何也入不了东。从此,无论他在西方如何不可一世,也再难生半分骄矜。
一出生便为生母所弃,五岁便开始浪荡于江湖,因反骨之身、出众之容,自小便过着人人喊打喊杀、暗杀残害的日子。
辗转江湖,绝地求存;五国奔赴,万里逃亡。从人人鄙夷的低贱反骨,到东方人人都不得不赞一声的“兰公临风”。这是十几载江湖沉浮、千万次刀山剑海中,用双手、用生命、用鲜血博来的认可!
同样,这尝遍人间险恶、历经百世沧桑的经历,也铸就了今日素手一翻撩风云、弹指之间覆天地的巾帼枭雄、倾世女王!
所以,这样的兰临风,别说是区区一个百里天骄远远不及,即便是那史上二女帝在世,也有过之无不及。
果然,对帝都境况时时关注的迦斯君臣们,已然收到最新的消息——
皇宫中御林军统领、各宫门和帝都城中各城门守备参将以及身居要职的无数帝都中层指挥系统,全都在一夕之间惨遭刺杀。顿时,整个帝都守卫军全都陷入了瘫痪状态。而帝都中为皇家培育了无数文武英才的书院学府,也在一夕之间付之一炬!
迦斯管生听来皆骇然!
这不是让帝都在十年之内无将可为国、无臣可治国么?
若想要重新整顿起这股军事防御力量,至少也要近一年的时间才行呀!而那个时候,恐怕东西早已各自一统,开始正式对垒、决战天下了!
那时帝都,岂不便成囊中之物?
扶风想通关节处,顿时冒汗,对星驰野道:“大王,帝都乃东西唯一相连接之域。绝不能让帝都落入兰临风之手。否则,东西决战日,东方军队便可因这提前打通的帝都之域,跨过擎天江,直通我西方而去——”
“不!帝都虽然是连接东西的要塞,但它不同于其他诸侯国度,乃是长达整整六七百年的康室皇朝的象征。它的沦陷,代表的亦是康朝的结束。瘦死的骆驼没马大,康朝气数还未尽,此时拿下康朝,除了徒增些恶名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好处?”星驰野遥望帝都久久,目露惊奇与疑惑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以为此次回西,一统西方之日便是且共携戈的宿命对决之日。可她为何平白无故给自己身上抹上一层黑,与天下腐儒以口诛笔伐?
兰临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下如此自焚之举?
你可知道,此时攻陷帝都、纵火烧城,还将无数文武书院付之一炬,你身上那以诸侯之身却弑君篡位、烧杀抢掠的罪责,便是千百年来也要受言官诘难。
当日金銮殿上冒然弑君之举,本已圆满,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星驰野瞅到了远处直插青冥的敖天峰……
此时,无边马蹄声碎,卷起粉尘无数,兰临风已然带着玉国兵马出了帝都东门,高坐马上,遥望为烽烟覆盖的康朝帝国神都!
却见远处帝都上方,缭乱的烽烟如聚,恍若升腾起的袅袅云雾,更像是飘荡着浓郁的死气。
他们或许只点了几处的烟火,但在早已腐朽入骨的帝都中,那些笼罩在昏君暴虐下日久的帝都百姓们,早已化作了为自私自利、烧杀抢掠的暴徒。以那几处的烟火为引,顿时开启了凶残贪婪、无恶不作的争夺抢掠、自相残杀的地狱模式!
所以,帝都轻而易举的沦丧了!
偌大京华、九重城阙,任凭发生过多少骸骨支天、白骨露野的事件。不久之后,她将会亲自派人来插上玉国旗帜,来抚慰帝都无数的幽魂。从此,六百年康朝从此刻而殁,世间再无大康朝!
“少均,随我回国吧!”骑马立于山头的兰临风道:“寄雪,你就跟宇麟一起留这儿,帝都就交给你们了。”
身后的秋寄雪和欧少均却依旧岿然不动。兰临风回头,却见二人神色不对劲儿,心下顿然明亮“你们还为我当日执意拿下帝都而生气?”
二人在身后齐齐道:“属下不敢。”但二人在说这话时,亦同时抬头,目露着与星驰野一样的复杂疑惑。
前面那风姿卓立马上、墨发如云缎撕扯在空中的红衣女子,立于九天风云之下,仰首间金光万道。可那声音却充满了无限的哀戚:“天何生我兰临风?”
秋寄雪微微蹙起秀眉,欧少均则眼生疑惑。
“既将我生成一介被康朝欺压整整六百年的卑贱反骨儿,却缘何还要赋予我惊世之容、盖世之才!这是为什么?”
“天何生我兰临风?”那拥有千年之秀、夭矫绝世的女子,那本该笑傲于天地、不羁于天地间的反骨女王,那足以令群雄俯伏于地、令千军跪首膜拜的她,他们却只感觉到她骨髓深处的、深切悲哀,还有无限凄凉!
欧少均一介商贾,自是不通风情;可秋寄雪,却是凝望着兰临风,似解却不解。记得他感觉到兰临风自敖天峰之行回来后便大不对劲儿,他误以为那乾坤谱上预测的结果不如人愿。但后来看到兰临风的表现,却觉得并非如此。若那结果当真是我东方败亡,那她行事应该比以往更为警惕,而不是肆无忌惮杀天子、覆帝都!
“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兰临风忽然调转马头,率三千骑兵,绝尘而去;马蹄声没,空余一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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