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止息,风过雨收,乌云散去,星月重现。
月光皑皑,静静地泻照在金鹏寺的废墟之上,一片狼藉惨淡。
忽地豁喇一声响,冯义掀开压在身上的断砖残瓦,从废墟中爬了起来。他胸口受到独角恶龙的巨力撞击,若不是他内力深厚,立即生出反力对抗,只怕胸口的胸骨已然粉碎,性命不保。饶是如此,他胸口剧痛难当,呼吸都有些困难,伤得显然不轻。
他不敢走动,慢慢就地盘膝坐下,服了一颗祖传的丹药,调息疗伤。良久,吐出几口淤血,郁积在胸口的浊气消散,内伤算是好了八九分。
冯义从废墟中找到福缘老和尚,可怜已经死去多时了。
扰攘了半夜,东方渐明,早晨的阳光洒满山头,鸟雀在树枝上欢跃歌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冯义搬来一些金鹏寺的断柱折梁堆成一堆,然后把福缘老和尚的遗体放在上面,点火火化。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冯义悲痛不已,心中暗自发誓:“我冯义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杀了那该死的独角恶龙。”
他抬起头来,望着独角恶龙远去的方向,咬牙切齿,目光犀利而坚定。
独角恶龙所经之地,山崩地裂,留下一条又宽又深的黑龙河,浊浪涛涛。冯义向福缘老和尚的骨灰磕头告别,飞身上马,沿着黑龙河追赶独角恶龙。一路行去,但见沿途村庄毁坏,良田淹没,百姓死伤无数,一片天愁地惨,哀声遍野。这更加激起了冯义的敌忾之心,他加紧打马疾驰,一心要尽快追到独角恶龙,拼死一搏。
奔驰了半日,远远地听到独角恶龙恐怖的低沉咆哮的声音。冯义抖擞精神,催马转过一个山头,只见独角恶龙盘旋在一个村子的前方,不停地低声吼叫,但却踯躅不前。
冯义暗自诧异:“这是什么村子,独角恶龙似乎有些忌惮?”
这个村子不是别的,正是福缘老和尚之前提到的黄龙村。
话说这日中午,黄龙村有名的女猎手白玉莲和马强、马壮两个孪生兄弟在村子前面的太阳山中打猎,蓦然隐隐地听到一阵阵山崩地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地震,又像是塌方。白玉莲心中惊疑,叫马氏兄弟爬到树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马强道:“你自己怎么不爬到树上去看?”
马壮道:“对啊。”
白玉莲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难道要我一个弱女子爬树吗?”
马强道:“你不是弱女子。”
马壮道:“弱女子怎么会进山打猎?”
马强又道:“你是我们黄龙村排第一的神箭手。”
马壮接着道:“这是全村人都公认的。”
白玉莲道:“我只会打猎,不会爬树。”
马强道:“你吹牛。”
白玉莲佯怒道:“你们到底爬不爬?”
马氏兄弟见白玉莲脸现怒色,心中有些发虚。还是马壮比较机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捧着肚子蹲在地上,故作痛苦的神色,说道:“哎呦,我拉肚子了,手脚发软,爬不得树了。”
马强一愣,立即心领神会,跟着道:“我也拉肚子了,四肢发软,不能爬树。”
马壮见哥哥依样画葫芦学自己,老大不乐意,脱口道:“你吹牛。”
马强白眼一翻,反问道:“我怎么吹牛了?”
马壮道:“你既然拉肚子,四肢发软,怎么还能站着说话?我看你精神得很呢。”
马强一想不错,他立即往地上一躺,说道:“你既然拉肚子,四肢发软,怎么还能蹲着说话?我看你才精神得很呢。”
马壮于是也急忙滚倒在地上。
白玉莲皱起眉头,哭笑不得,这兄弟二人的呆气这一发着,不知要到几时才休。
马氏兄弟最喜欢与人抬杠,不但和别人抬,两兄弟自己也抬。倘若抬之不赢,那就耍赖。白玉莲和马氏兄弟一起长大,深知二人的脾性。三人斗口斗了十几年,白玉莲从来没有赢过。
要马氏兄弟爬树这回事,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了,白玉莲只得自己来。
她紧了紧腰带,结束停当,便向一株参天大树上爬去。
马氏兄弟见白玉莲终于自己爬树了,哈哈大笑着从地上跳了起来。
一个说道:“她上当了。”
一个说道:“她怎么斗得过我们呢。”
白玉莲只作没听见,加紧往树冠上攀爬。
马强冲着树上的白玉莲喊道:“阿莲姐,你要小心啊。”
马壮接着道:“你千万不要腿软,从这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可不是玩的。”
白玉莲听在耳里,气得牙根直痒,回头厉声喝道:“闭上你们的鸟嘴。”
马氏兄弟对望一眼,马强轻声道:“兄弟,阿莲姐真的发怒了么?”马壮也轻声道:“这回是真的发怒了。”兄弟两人耸了耸肩,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不一会儿,白玉莲爬到了树顶,向异声来处放眼望去。有道是不看便罢,这一看可不得了了,但见远处乌云蔽日,山崩地裂,洪水滔滔,赫然一条巨大的、乌黑的独角恶龙推涌着浊浪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白玉莲双眼瞪得大大的,一颗心大跳特跳,简直难以置信。
她霎时之间惊得呆了。
马氏兄弟在树下面一个劲地追问:“阿莲姐,你看到了什么?阿莲姐,你看到了什么?”
白玉莲脑子里一片空白,对马氏兄弟的呼叫一句也没有听进耳中。
马壮忽地一拍大腿,叫了起来:“糟了糟了······”
马强茫然不解,问道:“怎······怎么糟了?”
马壮道:“哥,你瞧阿莲姐,她是不是在树上两眼发直,全身不能动弹?”
马强道:“是啊。”又道:“她这是怎么了?好生奇怪。”
马壮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阿莲姐中了邪了。”
马强吓了一跳,将信将疑,搔头道:“她······她怎么会中邪呢?”
马壮道:“她一定是中了邪了。你还记得么?前年村里的二狗子中邪,就是她这个样子。”
马强点头道:“你说得没错。那······那怎么办呢?我们上去把她抬下来吧,若是等妖魔勾去了魂魄,那就救不回来了。”
马壮道:“你傻啊,我们如果上去,岂不是也要跟着中邪。”他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们赶紧回去报告村长,叫村长派人来救阿莲姐。”
马强迟疑道:“这样不好吧,不能把阿莲姐一个人丢在这里,这样是很危险的。何况出门的时候村长有交代,一起出来,要一起回去。”
马壮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你有更好的办法救阿莲姐吗?”
马强沉吟道:“这个······这个······”他一连说了七八个“这个”,在草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一个办法也没有想出来。
马氏兄弟为怎样救白玉莲而争执不下,然而白玉莲却并没有中邪,她只不过是突然看见凶猛可怕的独角恶龙,惊骇过甚,短时间出现了四肢僵硬、目瞪口呆、头脑空白的神情罢了。
然而白玉莲绝非是寻常娇气胆小的弱质女流,她是一个敢与豺狼厮杀,与虎豹搏斗的勇敢猎手,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惊骇、恐惧只不过如闪电般从她心中一掠而过,她转瞬就恢复了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
瞧那独角恶龙的来势,毫无疑问,乃是直奔黄龙村。
白玉莲暗叫不好,心道:“这条独角恶龙定是从魔界来的,倘若侵犯村子,乡亲们可要面临灭顶之灾了。”想到这里,她更不迟疑,迅速溜下树梢。
马氏兄弟见状,吓了一跳,躲开了三步,四只眼睛惊奇万分地盯着白玉莲。
白玉莲冷喝一声,说道:“怎么了?”
马壮道:“你······你没有中邪么?”
白玉莲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才中了邪。”
马强见白玉莲脸色古怪,三分惊恐中带着三分惨淡,更有三分焦虑,便小心地问道:“阿莲姐,你······你看到了什么?”
白玉莲道:“魔鬼。”
马氏兄弟听到“魔鬼”二字,顿时大吃一惊。
马强道:“光天化日······”
马壮接着道:“朗朗乾坤······”
马强道:“怎么会有魔鬼?”
白玉莲正色道:“时间紧迫,我没空跟你们瞎扯淡。我们赶紧回去,通知全村人布防,保卫村子,阻击恶魔进村伤人。”
马氏兄弟见白玉莲辞色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说假话唬人,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对望了一眼。
马强道:“兄弟,看来是真的。”
马壮道:“那还不快走。”
三人一阵风似地地赶回村子,急报村长。村长吹着一部垂到胸口的白胡子,气喘吁吁地道:“独角恶龙······从魔界来的独角恶龙?有······有这种事?”
白玉莲郑重道:“千真万确。”
村长转而望着马氏兄弟,问道:“独角恶龙······从魔界来的妖魔,你们也看见了吗?可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马氏兄弟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齐声道:“我们没有看见。”
村长打了个哈哈,说道:“龙的鳞甲都是黄色的,而且龙的额头上长的是两支角,天地间怎么会有独角恶龙呢?”他歇了口气,又道“龙是天上的神兽,是祥瑞之物,所到之处风调雨顺,病疫尽除。你们看画上的黄龙,祥云围绕,是不是这样?只有圣人在世的时候,龙才会在世间现身。”
马氏兄弟一起点头道:“村长说得极是。”
马强续道:“我们原也是不相信有独角恶龙这回事的。”
白玉莲急道:“什么事都是有例外的。”
村长摇头道:“我可不信有只长着一支角的黑色的龙,也不信龙会来侵犯我们的村子。”又道:“我们村名叫黄龙村,如果上天眷顾,光降的必定是黄龙,那么我们应该摆出香案迎接,而不是去抵挡冒犯。你们说是不是?”
马氏兄弟齐声接口道:“不错。”
白玉莲见说服不了村长,马氏兄弟又和村长一唱一和地不帮自己说话,端的又气又急。她狠狠地瞪了马氏兄弟一眼,心道:“情势紧迫,再在这里和一个老糊涂,两个白痴纠缠不清,大伙儿可要遭殃了。”她微一沉吟,已有计较,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飞以似的从村长家里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