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的马脑村,坐落在马脑山下。
马脑村的村民都姓马,是同一祖宗传下来的,家家户户以打猎为生,生活还算富足。马脑山地大物博,是马脑山哺育了马脑村一代又一代的儿女。
马脑山哺育了马脑村的儿女,马脑村儿女的灾难却也是从马脑山开始的。
这首先要提起马荣。
马荣是马脑村最好的猎手,他身材高大,全身肌肉像铁一样坚硬,而且天生神力,勇猛过人。他祖上传下来一对开山大斧,有六七十斤重。打猎的时候,马荣不用弓箭,而是用这对开山大斧和猎物近身搏斗,即便是凶猛的虎豹,都要丧
命在他的斧下。
是以马荣年纪轻轻就成了马脑村众猎手的首领,是全村人崇拜的偶像,敬畏的英雄。
那一年年岁不好,正当秋收的时节,谁知下了一夜的暴雨,平地水深三尺。一夜的灾害,致使马脑村秋收的光景可谓一片天愁地惨,原本丰收在望的穰穰丰年,因昨晚的风雨洪流而毁夷过半。田野里到处都是唉声叹气之声,已不复往年欢歌笑语的喜悦心情,奔走往来的繁忙景象。
马脑村的村民们心理都很明白,在往后的漫长日子里,人人都将面临一场严峻的饥荒之厄。
秋去冬来,腊尽春回,俶载南亩,播厥百谷。禾苗厌厌,颇有万亿之望。然自春耕到秋收,时日正长,村里十有八九的人家亦已绝粮断炊,啼饥号泣之声日夜可闻。村里青壮有力的男子只得三五成群到马脑山中去打猎,以解燃眉之急,补贴家用。
不想打猎才没得几天,就出了事了。
一天,马荣带着一干人进入马脑山打猎,所获寥寥。其时夕阳西挂,天色已经不早了,马荣倡议回家,恐天黑后不好出山。其中马欢、马腾、马明因猎无所获,两手空空,不肯就此回去。三人撇下马荣等人,径往密林深处而去。马荣劝止不住,无可奈何,只好和其他人先行回去了。
累了一天,马荣吃过晚饭,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睡到深夜,马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五六个人闯了进来。马荣吃了一惊,只道是强盗,提起铁拳便要打去。再定睛一看,原来是日间打猎而没有同归的马欢、马腾、马明三人的父母。
马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几位伯伯婶婶。你们深夜前来,可是有事吗?”
为首的是马明的父亲,说道:“马荣啊,我们三家的孩儿和你出去打猎,你们回来了,他们三人怎么不见回来?我们是来向你问明情况的。”
马荣心里一惊,脱口道:“他们还没回来?”
马明的父亲道:“是啊。”
马荣回家之后,就没再过问三人,吃了饭就睡觉了,他哪里知道马欢、马腾、马明三人竟一去不回。三家父母想必是心中焦急,是以约好了夤夜闯到家里来向马荣质问要人。
马荣心头感到不妙,暗自着急。
马欢的父亲情绪比较激动,说道:“你是大伙儿的头头,怎么能在马脑山上把人扔下不管?”
马荣道:“我当时看天色已晚,劝他们一起回来,他们三人执意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马欢的父亲道:“你是大伙儿的头头,带领大家出门,就应该带领大家回来。同出而不同归,岂不是有失君子之道?”
马欢的母亲道:“现在都已经过了子时了,也不知我们家欢儿是生是死?是不是已经被老虎豹子吃掉了?”她说着声泪俱下,情状甚为哀痛。
马荣张口结舌,真是百口莫辩,只得安慰众人道:“你们不要着急,我想马欢他们肯定是深入深山,天黑之后迷了路,只好在山中过夜了,想必没甚大碍。”他顿了一顿,又道:“他们三人都是熟手,豺狼虎豹是伤不了他们的。”
马明的父亲道:“但愿如此。”
马欢的父亲道:“我还是不放心,你明天一早去山中接应一下他们,成不成?我和你一起去。”
马荣道:“一定一定。”
得了马荣的话,众人心中略安,各自回去了。
送走马欢、马腾、马明三人的父母,马荣心中好生不安,一夜噩梦连连,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昨夜那说要同去寻找儿子马欢的名叫马定,早早地便来等候马荣了。想必他昨夜也是未能睡好,才会起得如此之早。
马荣脸也不洗,口也不漱,便去叫上堂弟马广,以及马录、马荀、马全、马俊几个好兄弟,再加上马定,总共七人,向马脑山进发。马荣依旧只提了一对开山大斧,其他六人则备足弓箭,以防不测。
马脑山广袤数百里,山深林密,越往深处,浓荫蔽日,荆棘丛生,举步维艰。马荣七人先来到昨日和马欢、马腾、马明三人分手的地方,再循着三人当时离开的方向一路搜寻。
马定道:“我们总共七人,不如分成两队,这样搜寻起来要快些。”
马荣道:“不。我们已经深入老林,极易迷路,而且蛇虫野兽出没,防不胜防。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分开,彼此间才有个照应。”
马广道:“马二伯,听马荣的吧。”
马定道:“好吧,就听马荣的。”
七人在深山老林里寻了半日,一面呼叫马欢、马腾、马明三人的名字,一面吹响号角传讯,但总是无人回应。七人面面相觑,脸色凝重,均有不祥之感。更糟糕的是,山中的野兽听到人声,虎啸狼嗥之声此起彼和。
七人提心吊胆,各各暗自戒惧。
猛然间树枝飒响,脚步杂沓,也不只有多少头野兽逼了近来。
马荣七人顿时脸上失色。
如果只是一两只虎,或一两只豹、一两只狼,七人原也不惧。倘若来的是虎群、豹群、狼群,那就不好对付了。
草木遮蔽,七人虽然看不见来的是什么野兽,但从逼近的脚步声判断,少说也有十来头,而且是不同的野兽。
陡然间草木大动,群兽骚动起来。
七人大吃一惊,只道群兽发起了进攻,立即背靠背站成一圈,箭上弦,刀出鞘。马荣提起一对开山大斧,巨眼圆睁,目光如电,紧紧地盯住前方。他全身肌肉凸起,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呼吸强劲有力,蓄势待发,如同一头凶猛的雄狮。
只听得低吼之声和搏斗之声传来,接着草丛和灌木被野兽踏倒。
马荣等人这才看得分明,原来是三只狼和一只花豹撕咬搏斗了起来。想必是那狼和花豹已把马荣七人当成了口中之餐,都想独自占有,于是争斗了起来。狼性凶残,但花豹却也不是好惹的,以一敌三。四只野兽在草丛灌木间翻滚扑咬,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另外,有几条野狗和两只猛虎眼中闪着蓝光,口中馋涎直流,静观其斗,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马荣审时度势,向身边的马广道:“射花豹。”
马广也不多问,瞄准花豹,手指一松,嗖的一箭,正中花豹的脖子。花豹大叫一声,滚倒在地。三只狼出其不意,吓得向后退了几步。窥伺一侧的几条野狗和两只猛虎迅速扑上,抢夺花豹。几只野狗怎是猛虎的对手,猛虎张口一吼,几只野狗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躲在一边去了,眼巴巴地望着两只猛虎把花豹叼走。
三只野狼自知敌不过两只猛虎,也不敢上前抢夺。
马广虽然一箭射死了一只花豹,送走了两只猛虎,但余下的野兽又一起转过头来对付七人,情势依然十分险峻。
马广道:“还射吗?”
马荣道:“射野狗。”
马广箭法极准,又一箭射出,一只野狗应弦而倒。三只野狼立即扑上去撕咬吞食起来。旁边又跳出两只野狼,五只野狼分食野狗的尸体,直撕咬得嘎嘎有声,血肉横飞。
马荣七人耳闻目睹,心想要是自己倒下了,被群兽这样撕咬吞食,那滋味可不知如何形容。这种事,想想就叫人汗毛直竖,不寒而栗。
马荀忍不住身子颤抖了起来。
马荣紧贴着他的身子,低声道:“保持镇定,不要让野兽看出我们有恐惧之心。”
马荀道:“是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控制自己不再发抖。
五只野狼想是饿极了,顷刻便将野狗的尸体吃完,满嘴鲜血,咂舌舔牙,想必还未填饱肚子,又转过头来和其他野兽继续跟踪马荣等人。
马广道:“怎么办?还射吗?”
马荣道:“射。先把几只野狗干掉,再射狼和其他野兽。”
马广挽起弓箭,又射倒一条野狗。
马荣又道:“最好能找到一个山洞或是石壁作为屏障,这样我们就不至于四面受敌了。”
七人加快脚步,且射且走。突然之间,风声飒然,一只白额猛虎嗖地一下跳了出来,扑向左侧的马全。马全大吃一惊,手一抖,箭杆脱弦射出,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白额虎的额头上。正是歪打正着。
白额虎十分凶悍,虽然额头中箭,张开巨口吼叫连连,仍然忍痛扑向马全。有道是虎啸山林,白额虎这几声吼叫,当真是山林震动,声威极猛。马荣七人耳中嗡鸣不已。马全更是脑中一阵眩晕,眼见白额虎利剑一般的牙齿便要咬上身来,他双手发抖,连箭杆都扣不到弓弦上去。
紧急之下,马荣双目圆睁,开山大斧从斜刺里嚯地劈出,一斧将白额虎的脑袋劈成了两半,救了马全一命。
一虎既动,群兽响应。霎时之间,嚎叫啼吼之声响成一片,二三十头野兽一起冲出,争先恐后地向马荣七人展开围攻。这是一场野性的拼杀,一场生死存亡的搏斗,马荣七人红了眼睛,扯开喉咙呐喊,刀斧、铁锤、长枪乱砍乱砸,与群兽展开舍身忘死地混战厮杀,顿时血肉横飞。
马定、马俊、马全三人先后被野兽咬伤或抓伤,三人强自支撑,不敢稍有怠慢。大家都明白,一旦倒下,必定成为群兽的口中之餐,绝无活命的希望。
七人且战且走,不觉间退到了一条小溪旁边,水花翻滚,哗啦啦地响。
马荣一瞥之间,看见小溪是从一道狭谷中流出来的,他心中大喜,叫道:“往峡谷中去。”
这时,其他人也看见了峡谷,立马争先恐后地往峡谷奔去。这一各自逃命,七人组成的严密阵形顿时大乱。马全腿上被狼咬了一口,伤得颇重,他奔了几步,重重摔倒在地上。他这时委实亦已精疲力尽,再也无力爬起来,霎时间全身一片冰凉。
他惊恐到了极处,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心道:“我打了一辈子的猎,杀了不少野兽,今日葬身野兽之口,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马荣原本已狂命向峡谷奔去,他发觉马全摔倒,立即转身去救。这时十几头豺狼虎豹一起张牙舞爪扑向倒在地上的马全,马荣速度再快,也来不及了。就算马荣赶到马全的身边,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十几头凶残的野兽。
他去救马全,无异于是去送死。
马荣却没想这么多,他去救马全,是本性的驱动,是强烈的侠义精神使然,义不容辞。
马广大叫道:“去不得。”
马荣却恍若未闻,舞动双斧,双目如电,吼声如雷,奋不顾身地向马全奔去。马广等人眼见马荣和马全顷刻便要被群兽扑倒,成为群兽的口中之餐,绝无幸免,都惊的呆了。
便在这时,峡谷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