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道旁的树林中畏畏缩缩地走出三人,原来却是周正元的家仆。三人见云飞燕逞凶行恶,虽然怕得要死,但却并未逃走,躲在树林里避难。冯义杀退强敌,三人在树林里小声商议,是否要出去和主人相见,不小心碰到了灌木。冯义耳音特灵,顿时察觉。他只道是敌人的同伙埋伏在树林中,不想却是周正元的家仆。
冯义一见三人,忍不住怒气勃发,板着脸喝斥道:“主人有难,你们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该当何罪?”
三人吓得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周正元道:“方才恶贼当道,逞凶杀人,他们三人不会武艺,为保全性命而躲了起来,也是人之常情,冯公子就饶了他们吧。”
冯义道:“既然周大人给你们求情,就饶你们一次。”又道:“以后须得忠心护主,死而后已,知道了吗?”
三人齐声道:“今后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决不退缩。”
冯义道:“哼,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倘若食言,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三人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这一场厮杀,只死了车夫一人,也算不幸中的的大幸了。冯义指使三名家仆掘坑掩埋车夫,三人极力要表现补过,勤手勤脚,把坑挖得又大又深。等安葬好车夫,一名家仆递过一块木板,要周正云立牌位。
周正云接过木板,涕然道:“自我到江口上任,光禄就跟着我,鞍前马后,甚是尽心尽力。我还没报答他的恩情,今日竟死于非命,从此阴阳相隔。光禄啊光禄,是我对不住你啊······”提起佩剑,在牌位上刻写了“义士周光禄之墓”几个大写。
夕阳西照,周正云望着周光禄坟头的牌位,悲怆难已。
冯义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周大人还要节哀顺变,不必过于伤怀,想必周义士在那边世界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周正云道:“话虽如此,总是叫人难已忘怀。”
天色已经不早了,此去周正元的老家尚远,一路上山深林密,多有盗贼出没。冯义放心不下,便道:“周大人,我送你回家吧。”周正元大喜过望,周怡韵也暗自欢喜。
三名家仆将马车简单修补了一下,周怡韵仍旧坐马车里。冯义和周正元则并肩而行,交谈中说起刺客的来头。
冯义说道:“周大人今日遇刺,绝非偶然。”
周正云点头道:“不错,那刺客绝非等闲的山贼强盗,其意并不在钱财之上。”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他是要置我于死地。”
冯义道:“我在城里喝茶,听人说周大人得罪了朝中权贵,以致招来此祸。”
周正元道:“我一生耿直,不善逢迎,不畏强权,是以无论权贵还是宵小,得罪的人着实不少。”
冯义道:“前来接任的朱思成,便是周大人朝中的死对头保举的,不知是真是假?”
周正元道:“想必是真的了。”又道:“我挂冠卸任,两袖清风,不但身无私藏,库府亦无存银。朱思成来接任,半点油水也没捞着,自然更加恼恨于我了。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厮与简文忠勾结,竟然买通刺客,要置我于死地。”
冯义道:“这些人昧了良心,猪狗不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周正元叹道:“权贵当道,草菅人命。贪心不足,一至于斯。这是什么世道啊。”言罢连连摇头。
冯义道:“那姓朱的好好做官便罢。倘若他胆敢胡作非为,鱼肉百姓,我断然容不得他。”
周正元道:“《中庸》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平天下者,我辈就不要奢望了。但凡要想邦国太平,就需得官府清明,要想官府清明,就需得为官者清廉,要想为官者清廉,一个人的品德修养就至关重要了。是以为官者首推德行,有德的人在位,才能接纳任用有才干的人,有才干的人出谋划策,方能治理好国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冯义虽然不大明了这些委人任用、治国安邦的大道理,但觉周正云侃侃而谈,句句在理,不由得连连点头称是。
说话间到了周正元老家,左邻右舍齐来迎接,好不热闹。周正元没想到乡亲们如此敬重自己,感动不已。其实这都是他自己做官的时候爱护百姓、睦邻友好的福报。
寒暄已罢,众乡亲各自散去。周正元整治家宴,和冯义对饮畅谈。乡下不拘小节,周怡韵和母亲亦同席作陪。周正云和夫人、女儿轮番为冯义把酒,冯义不好拒绝,酒到杯干。他酒量甚宏,再加上内功深厚,真个是千杯不醉。
酒到八分,冯义豪兴勃发,遂拔出赤焰宝剑,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嗡然鸣响,长久不绝。
冯义口中长吟道:
宝剑嗡嗡,
霹雳长空。
我有骏马兮!
奔腾如虹。
宝剑钪钪,
锋露寒光。
誓当任侠兮!
扫荡魍魉。
宝剑啾啾,
千古不锈,
慷慨歌咏兮!
饮我美酒。
冯义吟唱得慷慨激昂,词韵俱佳。周正元受其感染,情不自禁地击掌应和,遥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仗剑遨游,快意恩仇,霎时不由得热血沸腾,心旷神怡。周怡韵更是如痴如醉,她从未见到过这样能武能文的翩翩公子,大为倾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飘飘然地飘到了云端,浑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周正云蓦地心中一动,暗道:“此子文武双全,品貌俱佳,实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小女若得托付终身,老夫再无所憾了。但不知他是否已有家室?”他心中踌躇,又想:“古人讲良机莫失,我不要一时犹豫,让别人家女儿占了先机,那就后悔莫及了。”又想:“但不知夫人一下如何?”
他斜眼望着夫人,道:“夫人,我这位小兄弟,怎么样啊?”
周夫人明白丈夫的心意,笑眯眯地说道:“真乃无双麟儿也!”
周正云大喜,下定决心,向冯义开口说道:“小女怡韵,虽无西子之貌,王嫱之姿,却也不落人后。贤侄若不嫌弃,老夫愿把小女寄托终身,不知贤侄意下若何?”
他不叫冯义公子了,改口叫贤侄,亲近之情,不言而喻。
周正云这一番话说出口来,周怡韵、周夫人,连同他自己,三颗心顿时砰砰直跳,忐忑不安。三人生怕冯义一口回绝,那就无地自容了。
冯义万没料到周正云有此一问,顿时一呆,斜眼瞧了一眼周怡韵,只见她雪肤花貌,温婉秀美,平心而论,实是上上之选。但冯义乃是豪杰之士,此番闯荡江湖,意在寻访金鹏寺和金鹏大师,顺便结交四方的英雄豪杰,婚配之事,从未想过,只觉得周正元的话难以回答。
周怡韵被冯义瞧得满脸通红,提起袖子,掩面退入内室。她虽身在闺房,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由于太过在意这桩婚事,紧张得腿都抖了起来。倘若冯义婉言谢绝,那可要叫她伤心泣血了。
周正元笑道:“女孩儿家害羞,让贤侄见笑了。”
冯义心中明白,周正云一番好意,不好直言拒绝,怎生想个万全之策,不至伤了周正云的心才好。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脑中一转,便有了说辞,道:“晚辈蒲柳之姿,恐难负丝萝。”
这是一退。
周正云当然知道,这纯是冯义的谦逊之词,便道:“不,贤侄乃松柏之质,别说负丝寄萝,便是栋梁之才,亦是当之无愧。”
冯义道:“蒙周大人垂爱,感激不尽。但兹事体大,晚辈不敢私自作主,须先禀明父母方可。”
此乃虚实结合,半退半进,叫人难以摸清当事人的心理状况。
周正云点头道:“理当如此。”
周怡韵在闺房听得冯义既没有当场同意,也没有一口拒绝,猜不透冯义是何想法,心中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喜忧参半。
冯义只怕周正元拿婚姻之事纠缠不清,急急起身告辞。周正元送到门外,嘱咐道:“贤侄,盼你早回好音。”
冯义唯唯诺诺,上马扬鞭而去。
他由马信步,不觉天色渐晚。
这一程走得急了,错过了宿头,但见空谷寂寂,野鸟哀鸣,荒山绝迹,杳无人烟。这样的荒山野岭,暮霭苍苍,冯义纵然艺高胆大,也不禁颇有几分森然之感。
冯义暗自着急,心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前不着店,后不挨村,莫非今晚要露宿山野不成?
勉强又走了一程,忽地望见前面的山脚下有一座寺庙。
冯义心头一喜,心道:“古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此之谓也。看来今晚是不用露宿山野了。”催马直奔寺庙而去。
走近一看,却是一座小小的庙宇,但四面的围墙砌得老高,大门紧闭。寺庙显得极为老旧,大门上的油漆和围墙上的泥土大部分都已剥落。看到这般光景,冯义的心头不由得冷了半截,想必这是一座荒弃了的寺庙,多半久也无人居住了。
冯义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朝着寺门的上方看了一眼。只见寺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蒙住了匾额上的字迹。
冯义心中一动,心想这匾额上写的什么字呢?他一时好奇心起,鼓气丹田,口一张,一股气流向匾额吹去。风到尘开,匾额上的灰尘被冯义一口气吹落,显露出几个字来。
冯义定睛一看,霎时犹如身中电击,顿时被镇住了。
你道冯义看到了什么,以致让他如此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