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穆园,就位于黄河南岸的中山路上,是一座两层土砖结构的小楼,坐上二楼之上靠着窗户的地方,可以看到不远处著名的黄河铁桥,这座桥是由德国人建成于一九零九年,也是兰州市的一个标志。
一行人在夏刚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二楼之上。二楼要比楼下的厅堂小一些,所以并没有设立专门的雅间,只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处摆着一张可以坐下十个人的圆桌子,边上有一个木制的活动屏风,当大家在桌前坐好之时,饭店的伙计就把屏风打开来,隔离出一个空间来,和外面的食客分开来。
显然,夏刚已经定过了菜品,所以大家坐定的时候,夏刚只和那个伙计说了一声,叫他上菜,那个伙计大声应答着,便跑了出去。
“听这个饭店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一个清真饭店呢!”王进忍不住地笑着对着坐在身边的翁觉民说道。
“是呀!”翁觉民也应答着:“我还想,到这里能不能吃到肉呢!”
“清真饭店也可以吃到肉的哟!”坐在王进另一边的高飞笑道:“不过是羊肉和牛肉!”
坐在外间的夏刚接过了话去,告诉着他们道:“这家饭店原先真得是回民开的,但是经营不善,所以就转卖给了现在的这个老板。这个老板是个汉人,接手之后便只是借用了这个名字没有改!”
“原来是这样!”王进和众人都点着头。
“呵呵,清真饭店里可是不卖酒的!”高飞笑着告诉着王进,同时道:“咱们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次,又没有什么任务,我想老夏还不至于那么抠门,请我们吃饭,不让我们喝酒!”
走在前面的夏刚也笑着回过了头来,点着头道:“是呀,大家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来,我怎么会不让你们喝酒呢?”他说着,又向大家介绍着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别看这这家饭店并不起眼,但是这个老板的后台可是大有来头的!”
“哦?”高飞马上来了兴趣,问道:“老夏,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个老板的后台到底是谁呀?”
夏刚笑道:“财政部的钱次长,你们知道吗?”
“钱英?”高飞怔了一下,问道:“难道这家饭店是他们家开的?”
夏刚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钱家可是兰州城第一财阀,与孔家一样,祖籍都是山西开钱庄的,这甘肃陇南各地许多的店铺客栈都是他们家开的!”
“原来是这样!”高飞微微点了点头,又发出了一些感慨来:“呵呵,这些世族大家真得是太有钱了,如今钱英是财政部的次长,地位上仅次于孔祥熙,这也难怪,他们家里还不知道出了多少钱呢,不然他也坐不上次长的位置!”
“是呀!”夏刚道:“他们钱家虽然很有钱,但是在兰州城还算是比较开明的,前年甘肃十多个县旱灾的时候,钱家就捐赠了几百万,而且还把他们家里的粮仓都打开来赈济灾民,所以在甘肃这边,他们钱家的名声格外得好,而且中央里又有人,便是西北三马都对他们钱家十分客气!”
对于王进来说,在听到钱英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如今又听夏刚说到钱家的势力,也只是闻之兴叹而已,且只当是听路人说的一个故事。
很快,酒菜就摆了上来,虽然人不少,但是这一桌菜品也摆得满满当当,这让高飞有些过意不去,问着:“老夏,这一顿饭,是不是要花去你一个月的工资呀?”
夏刚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什么,笑道:“呵呵,放心,这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我一个人在兰州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用钱,又没有家,又没业的,吃住穿用都有单位供应,好不容易有这个花钱的机会,你就放下心来吃吧!如果不够,尽管要就是了!”
见到夏刚这么一说,高飞也就不客气了,招呼着自己带来的队员们一起吃菜,同时对着夏刚道:“老夏,什么时候,你去重庆,我请客哟!”
“那是自然的!”夏刚倒是理所当然一样得答着。
高飞吃了几口菜,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对了,老夏,你和若兰的事情怎么样了?也谈了这么久,是不是应该结婚了呢?”
夏刚一听到高飞提到这个名字,他的人整个得就好像是触了电一样,呆了呆,眼睛已经红了起来,紧紧咬了咬牙,半天之后才嗄着声音低低地道:“她……她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高飞也不由得一呆,刚刚正要伸出去夹菜的手不由得抖动了一下,手也没有拿稳,筷子掉到了桌子上,显然,他是没有想到而吃了在惊。
一时间,整个酒桌上刚才还欢愉的气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筷子,停止了咀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面而坐的这两个同学好友。
王进在琢磨着,看来那个叫作若兰的女人应该是夏刚的未婚妻,而高飞也是认识的。
“死了?她是怎么死的?”终于在安静了片刻之后,高飞才问出了口来,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也沙哑了起来,仿佛有些哽咽。
夏刚的那只独眼红红的,几乎要落下了泪来,他看着高飞抿了抿嘴,仿佛是在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准备着如何来向高飞解答。又过了两分钟,他这才抬起头来,众人看到一滴泪水已然划出了他的那只眼睛的眼窝,他吸了吸鼻子,这才道:“半年前,鬼子又来兰州轰炸,这一回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直接就奔向了油库。你是知道的,若兰在油库作统计员,火起来的时候,她本来已经跑出来了,但是又想起没拿帐本,就跑回去拿,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大油罐爆炸了!……”他说到这里,已然掇泣了起来,哽咽着竟然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如果是一个外人,看着这么一个胡子巴渣的大男人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哭鼻子,一定会笑话他过于懦弱,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座的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相反,大家的心里头就好像是堵上了一块石头一样得难受和不安。
坐在夏刚身边的杨英华替给了他一张纸,夏刚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子,努力得使自己平静下来,缓和了一下,这才又接着道:“后来,我们扑灭了火,我看到了她的尸体,已然被烧成了焦炭!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撂帐本,那些帐本也烧成了灰,只有一些金属夹子还在她的身体上!”
夏刚的话说完,所有的人都静悄悄得,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来,也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感伤。
王进转头看了看高飞,只见他的脸上也满是泪水,默默地而无声地哭泣着。看这个样子,高飞好像跟这个叫作若兰的女子并非普通的认识,也或许十分得相熟,或许还有一定的感情。
良久之后,夏刚才缓缓地喘过了气来,看到高飞如此伤心的样子,不由得显出十分后悔的样子,沉声道:“高飞,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后悔!要是当初若兰选择的是你,而不是我,最其马她现在还活着!”
所有的人都怔了怔,齐齐把目光投向了高飞,此时的高飞已然闭上了双眼,仿佛是沉浸到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任由着眼中的泪水狂泄而下。
王进和翁觉民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明白了什么,王进忽然想到他跟高飞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便是连吃饭睡觉都挤在一起,两个人从来都是无话不说,他对高飞的家庭、事迹也了解了不少,可是每当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的时候,高飞都是很快地把话题转移开来,却原来在他的心里面,一直深藏着一个叫作若兰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却又是他最好的同学和兄弟夏刚的未婚妻。
气氛越发得沉闷了起来,便是这一桌的好酒好菜也让人失去了胃口。
“大家都别这么哭丧着脸了!”翁觉民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地道:“这种事要怪就只能怪日本鬼子太凶残,我们一定要替那些死难的同胞报仇,只有将他们入侵的飞机全部击落,才是我们这些人应该有的职责,现在在这里难过是没有用的,你们说是不是呀?”
翁觉民的话马上引来了众人的齐声附和,纷纷点着头,表示着同意。便连刚刚还泪流满面的高飞也振奋了起来,他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冲着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举起了面前的酒杯,端着站了起来,对着大家道:“觉民说得不错!呵呵,如今我们活着的人就要被那些死难的同胞报仇,让那些敢于入侵的鬼子有来无回,只有这样才能够告慰那些无辜而死去的英灵和亡魂!刚才我有些失态了,现在就自罚一杯!”他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见到高飞干了一杯,大家也都群情激愤了起来,夏刚提议着道:“我们不能让高飞一个人喝,来来来!大家陪着你们的副队长一起喝一杯着!”他说着,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将里面的酒饮尽。
在夏刚的提议之下,众人纷纷将面前的酒喝完,便是王进很少喝酒的人也学着大家的样子,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喝干了,一股辛辣从喉中由下而上地冲鼻而来,他张开嘴喘了口气,本想在咳嗽一声,但还是极力忍住了,他不想让大家笑话他是个新兵蛋子,连酒都喝不了。
看到大家都对自己如此得宽容,高飞有些感动,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张嘴唱了起来:
“凌云御风去,报国把志伸!……”
这是中国空军的军歌,在座的众人都会唱,便是连王进在加入航空队的第一天,也学会了这首歌。
高飞也就唱了这么两句,马上众人都跟着齐声喝唱了起来:
“……
遨游昆仑上空,俯瞰太平洋滨;
看五岳三江雄关要塞,
美丽的锦绣河山, 辉映着无敌机群。
缅怀先烈莫辜负创业艰辛, 发扬光大尤赖我空军军人;
同志们努力, 努力矢勇矢勤,
国祚皇皇万世荣!
尽瘁为空军,报国把志伸,
那怕风霜雨露,只信双手万能;
看铁翼蔽空马达齐鸣,
美丽的锦绣河山, 辉映着无敌机群。
我们要使技术发明日日新, 我们要用血汗永固中华魂;
同志们努力,努力同德同心,
国祚皇皇万世荣!
……”
歌声嘹亮而高亢,齐整而动听,节奏分明,极富感染力,从窗户中飘到了窗外,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抬起来寻觅着这歌声的出处:挑担的放下了担子,赶车的勒住了牲口,卖货停住了吆喝,便是抬着轿子过来的轿夫也把轿子歇到了路边,张着头向这边望着,轿子里的妇女也挑开了帘笼,侧耳顷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