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蒙让路看到,自己的母亲坐在那里,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不知道是应了那句“春困秋乏”,还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实在太劳累,不一会儿,便开始打起盹来了。
嘎蒙让路身上只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衣,等母亲又突然的一个勾头,醒了过来之后,他赶紧对着母亲说道:“阿妈,你到床上去睡吧。”
莫西美美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说道:“我就是这个命,坐着瞌睡,到了床上又睡不着,还是坐着好。你们想去玩就去玩吧,家里面有我看着就行了。”
“阿妈,我想到山里去转转。”嘎蒙让路对着自己的母亲说道。
对于儿子的这个习惯,莫西美美早已经知道,儿子的学习很好,如今还上了重点大学,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尽管莫西美美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学,但是儿子上了大学,这就是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不仅村里的妇女们羡慕她有一个这么出息的儿子,就是别的村落,很多人也很羡慕这个家庭的情况,大家总是把它作为美谈。很多父母甚至总是用嘎蒙让路的故事来鼓励自己的孩子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考上大学,为家里增光添彩。
“去吧,记得太阳落山之前回来。”莫西美美看到儿子又乖巧了起来,也就没有再去阻止。可是她忘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长大,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大哥,我们也要和你一起去。”小冲里叫道。
“不行,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去看山,又不是去玩,你们两个找别的小伙伴玩去吧啊。”嘎蒙让路对着弟弟妹妹说。
弟弟妹妹听到大哥这样说,嬉笑着跑开了。被挠得很舒服的牛儿,突然没有了人挠它们了,睁着眼睛看着跑远了的冲里和塞青。也许牛儿们也是想去玩的吧,无奈自己被拴住了。
嘎蒙让路转身回到了屋里,扛出自家的土.枪,对母亲说道:“阿妈,我出去了啊。”
“嗯,记得太阳下山之前回来啊。山里手机没有信号,自己多注意一点,知道了吗?”莫西美美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家里的三只猎狗看到嘎蒙让路扛出了土.枪,原本躺在地上安睡的它们,突然兴奋了起来,仿佛被打了兴奋剂一样的,它们快速的站起身子,摇着尾巴。不等嘎蒙让路发话,它们就一溜烟的向着山里的方向跑远了,瞬间消失在了路口。
三只狗为什么要这么一溜烟的跑了呢?原因很简单,它们是担心自己被主人拴起来守家。以前每一次出去打猎,总是要把其中的一只或者两狗拴在家里看门,不让其出去狩猎。如果家里没有人看家,每一次准备出去打猎之前,都不能事先去碰和打猎有关的工具,否则狗们就早早的跑开了,它们会跑到路边等候主人的到来。只有等把其中的一只狗或者两只狗拴好了,再去碰和打猎有关的工具,要不然,你是没有办法拴住狗们的。
“没有事的阿妈,我扛着枪,三只狗和我一起去,不会有事的。”嘎蒙让路说着,向着三只狗消失的地方走去。
以前每一次回家,嘎蒙让路也是这样的。但是这一次是不同的,他的目的是去看那位会使毒的孤独老人。为了不让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们看到,他故意扛上土.枪,带着猎狗出发,而且还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出了村子后不久,嘎蒙让路就看到自家的三只狗,他们一边跑在路上,一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不时的低着头,闻着地上的情况。
绕过了一个山头,确定没有人了之后,嘎蒙让路便顺着山道朝着那位使毒的老者的家走去。这位老者的家,因为全村的人都避讳他,排斥他,所以他的家离整个村子很远,孤立在一个小山头上。
三只猎狗时而蹿到林子里,时而又出现在路的前方,或者突然的在嘎蒙让路后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三只狗一边在寻找着猎物,一边在戏耍着。
慢慢的,嘎蒙让路离那个老者的家越来越近了。
老者的狗开始吠了起来,但是嘎蒙让路和自己身边的三只狗,还没有走到老者的狗们的势利范围。快过年了,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嘎蒙让路很快就走到了通往毒者家的岔路口。嘎蒙让路站定,回头看了看村里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走上了通往老者的房屋的小道。
这是一条幽深,上面落满了很多枯枝败叶,和村里面铺着水泥的路面截然不同的小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踏上这条小路,嘎蒙让路觉得这条小路,瞬间阴森了起来,脚踩在上面,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软绵绵的而又阴凉。
这个老者因为经济的原因,他只养着一只狗,这只狗为了守护自己的势力范围,看到嘎蒙让路和三只陌生的狗走了过来,它猛的起身,凶巴巴的朝着嘎蒙让路的方向冲了过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可是这只狗就算再怎么厉害,它面对的是三只狗,而且都是猎狗,它们三个根本就不躲闪,反而迎面而上,四只狗,三对一,瞬间狗们都呲牙咧嘴了起来。
嘎蒙让路站定,没有前进,因为他知道狗仗人势,如果自己再往前走,而老者要是也没有及时出来的话,自己的三只狗势必会攻击老者的狗。四只狗对峙了一会儿,彼此不相让,嘴里发着长长的声音,在警告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老者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他探出一个头来看着下面的情况,用已经苍老的声音远远的叫道:“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我是一个不被大家欢迎的人,没有人愿意和我走近,更没有人愿意进到我的这个屋子里来,你要是没有什么事,还是回去吧。”
对于这个老者,嘎蒙让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同样也见过他。以前每一次和这个会使毒的老者不期而遇,大家都远远的躲着,像遇到了瘟神一样的,没有人愿意和他多说话。
“我想和你谈谈。”嘎蒙让路站在下方,抬头对着上面喊道。
“你还是回去吧孩子,你阿爸要是知道你来这里了,会发脾气,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阿爸和全村的人会活剥了我的皮的。”老者毫不忌讳的说道。
“我想跟你学学毒。”嘎蒙让路很真诚的叫道。
“那是害人的东西,不值得学,你还是好好的上学吧,不要来我这里。来我这里,对你没有什么好处的。”老者叫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嘎蒙让路问道。
“虽然没有人愿意进到我这个屋子里来,可是村里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孩子,你是全村的骄傲,所以不要来我这里,会害了你的。”老者依旧坚持。
“全村人的骄傲?也包括你吗?”嘎蒙让路说道。
这个时候,狗们已经不在吼叫了,虽然它们还在对峙着,但是已经温和了很多。
嘎蒙让路看到,老人的脸上笑了笑,说:“孩子,我也为你感到骄傲,所以你别到我这里来了,我这里大家都避而远之,你还是走吧。”
“宗爷,我真的想跟你学学毒。我以前不知道,可是这次我出去了以后,才知道我们苗族的毒,是出了名的,不仅外面的人知道和佩服,更是独步天下。宗爷,难道你想让这样的毒术,就这样的消失吗?它不仅是是你的成果,更是苗族人和全天下人的成果。而且我还知道,你们学毒的,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不是吗?”嘎蒙让路说道。
因为苗语里没有“您”的尊称,所以嘎蒙让路和长辈说话,也从来都是只能用“你”的。
嘎蒙让路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宗爷脸上的变化。只见宗爷犹豫了,他笑了笑,说道:“就算是那样,还是不行的,你不要到我这里来,村里的人看到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宗爷,又不是你把我毒晕了,然后带到这里来的,是我自己来的。再说了,快过年了,大家都不出门,都在家里喝酒呢,没有人会看到的。”嘎蒙让路说,“就算有人看到了,我也会和他们说清楚的,好吗?”
“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行的,事情没有发生,没有人会怎么样,可是一旦事情发生了,很多事情就不由我们控制了。孩子,识趣一点,还是回去吧。现在的社会是和平的社会,不学这个毒,也是可以过日子的。没有了就没有了,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宗爷虽然这样说,可是嘎蒙让路还是听出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悲伤。
四十年前,在他没有给村里人下毒之前,这位宗爷的家人和全村人,大家都是很融洽的生活在一起的,遇到什么事情了,彼此是互相帮助着完成的。然而一场变故,让大家恨起了这个家,从此只能躲得远远的,而宗爷一家,同样的再也不被大家所接纳和信任。
四十多年的岁月弹指一挥间过去了,在老人的身上和内心里不知道都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但是嘎蒙让路知道,这个老人,他一定是追悔莫及,在内心深处忏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关于这个老人的故事,从那以后,就很简单了,听大人们说,这个老人照顾起了自己的妹妹,直到他妹妹死去,他都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关于这一点,村里人又各自有着自己的看法,有的人说他罪有应得,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谁怪他害了自己的妹妹。有的人说,他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其实他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可是时光飞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人生再重来一次,让这位已经饱经沧桑的老者能再次的做出选择。也许再重新来一次,说不定他还是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