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
只是刚到这里,光是看到这个废墟就已经很明白了。
由于是直接悬浮在太空中的港口,整个马隆尔都是由超高标准的合金建造的,但那样的港口已经几乎被切得四分五裂了。
根据断痕不难判断是有灵在这里进行过白刃战,可惜光看这个现场并不能判断出是谁赢了。
那个精灵般的白色少女站在很难找到的,完好的地面上,不知用什么眼神看着这边。
洸——从墨什里卡的手中夺走了炎姬的少女,就在距离不到百米的地方。
“……”
不说话吗?
“那边的旧人类,是你指使的吧?”
无需再做解释,人偶师指的是那个在高处瑟瑟发抖的看着这里的,贡德的儿子。
虽说一开始就对他起了疑心,不过确实没想过是和洸有关的家伙,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不是,那是纯粹靠着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人类。”
“和你毫无关系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人偶师没能没再追问下去。
看起来之前的战斗余波伤及了在这里停泊的飞船,现在要离开这里应该只有从传送站一途而已,渚想回人类领土还是要经过那里的。
偏偏是旧人类啊,洸到底是作何打算才选择了旧人类当协力者呢?就算再怎么不济也该找个有灵能的吧,就现在的情况人偶师可以说随时都能杀死他。
“八封,在哪?”
“死了。”洸给出的答案很清晰,应该没有说谎吧。
真可悲。
“那你,就是敌人了呢。”
“那就当做是吧。”
“那这么看来时帝之骸的事情也和你有关吧。”
“是的,时帝之骸现在正在我的手中。”
“还给我。”
果然,欧薇安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在这里夺回时帝之骸的话,八封的牺牲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怎么不记得这是你的东西?它的原持有者应该是时帝才对。”
“直到现在都没有战斗的话,也就是想和我谈判吗?”人偶师突然问道。
他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洸明明有发起偷袭的能力,却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坦言杀死了八封,也就是说并不想和自己战斗吧……可如果真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杀死八封呢?
面对人偶师的猜想,洸轻轻点头:“并非完全没有那个余地。”
“我想要时帝之骸。”人偶师很明白的讲明了要求:“说吧,你需要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了熵献出生命。”
“……也就是要我死的意思吗?”
“差不多,不过不是现在,如果你做的足够好的话,应该还能见得上他一面。”洸说着令人不明所以的话。
“那又是,什么时候?”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什么啊这家伙。
说着奇怪的话要求自己献出生命,除那之外却什么都不说。
“如果连谈判的条件都不讲明的话,你要怎么赢得我的信任呢?”
“现在难道不是你在赢得我的信任吗?”
感觉谈不来啊。
究竟是哪边出了问题呢?那个问题似乎也没有去探究的必要了。
“也就是说,你不肯说明要求了?”
“说明了啊,请你为了时帝而死吧。”
那一瞬间,人偶师确信了。
如果洸的目标是这个,那么他们永远不可能达成共识。
“我,要和他活下去。”
“……真遗憾。”
不知道为什么,人偶师确实能感觉到洸是真心想和他谈判的,只是谈崩了而已。
暂且不论洸的理念如何,献出生命这种条件从人类的角度根本不可能会接受吧。
既然如此,解决问题的方法只剩下了一种。
这一刻,港口的外围闪烁起了繁星般的光辉。
上千道光线把整个港口照成白昼,那并非星辰的光芒,共计一个军团的机械人偶包围了这里——那就是人偶师的全部实力了。
制造出由自己操控的人偶,赋予其战斗力并由自己使用,这就是人偶师的战斗方式。
他也不想这样,但能力所限,一直为他人锻造武器就和铁匠没什么区别了,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他自己也拥有实际的战斗力。
虽然单体是在谈不上有多厉害,不过整体实力确实比莲还要强,数量上的优势太大了,没有AOE能力的话就算是灵来打也很麻烦。
这个军团加上人偶师本人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过了一般灵级的实力,不过在人偶师的眼中,洸毕竟还是个未知的存在。
他手中的情报太少了,而且联络不上欧薇安的情况下他并没有办法请求指示,在只能自己下决断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战斗。
其实这也不怪他,总不可能选择死亡吧,虽然他的确希望时帝的回归,但如果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那就打吧。”
……
……哎?
……怎么了?
脚不听使唤的被抽空了力气,人偶师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无法移动……喂喂?马上就要开战了?!洸还在面前……怎么?
视野的下方,溢出了红色的血液。
那……是我的?人偶师并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一切,但是不痛啊。
没有任何痛觉,但的确没有被麻痹,只是难以操控身体而已。
数秒后身体的知觉恢复了一点,人偶师尽可能的扭动着已经没什么感觉的手腕放到眼前。
……
“不会痛的。”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战斗和生活不同,不是用来让人痛苦的刑具。”
这家伙……什么情况?!
肉眼可视范围内的手腕被整个撕裂开,神经和骨骼暴露在外,已经不是可以使用的状态了。
这么说来,身体的其他部分应该也是一样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遭到了攻击?
在洸做出‘那就打吧’这个宣言的同时,身体就已经失去了感觉,也就是说与那个同时就已经残破成这样了?
就目前已知的无论多么强的灵,除了时帝之外想对他人造成伤害都是需要时间的。
秒杀也好速攻也好,无论那个时间多么短暂,都必然会有发起攻击→造成伤害的过程,除了时帝可以让时间停止之外,就连Witch都要受到时间的限制。
但洸的攻击没有过程,开战的瞬间就输了。
“不用想了,除了耳部和眼睛之外都一样的。”洸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给你三秒。”
“……wei……shen……me……”
“……凝结灵能修补声带,喉咙和舌头也要问我为什么吗?如果让你的那个军团全力集火的话……万一伤到渚我可就难办了啊。”
……怎么会强成这样啊????!
实话说,人偶师在这之前从来没跟洸打过,人类之中唯一一个跟洸战斗过的是八封,而且据他本人所说跟洸勉强打成二八开……跟这种级别的能打成二八开?!
好吧,不难理解,洸能强成这样应该也是全靠灵能的,失去了灵能之后八封打成那样貌似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完全误判了洸的实力。
人偶师是这么想的:八封曾经跟洸打过一场一场还没死+八封跟洸二八开+自己比八封强上好几个等级=自己就算打不赢也能跑。
谁想得到这家伙强成这样……这也怪不得八封,那个封印灵能的能力在单挑中太强了。
在换自己上的时候,结果就变成了瞬间被秒的样子。
在与自己的对决中洸甚至没有认真作战,她的第一目的居然是保护好渚,而且如她所言,人偶师现在失去了控制人偶的手段——没有声音,无法移动,灵能无法连接到人偶身上。
在本体残破成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无法连接上人偶的,换言之,绝境。
“我……也不想这样。”
咦?
既然你这么弱,放你一马十年后再来——难道是这种剧本?
“你这样的人,本该是没资格进鬼街的。”
从人偶师现在的角度,并不能看到洸的样子,他是脸朝下直接摔到地上的,眼睛向下的情况下并不能看到洸的样子。
但可以确信的是,如果不做点什么,他真的会死。
没有援军,没有人偶,没有八封……没有熵。
熵,那是时帝的真名,那个名字如今也在脑海的深处挥之不去。
“喂,已经下班十多分钟了。”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熵催促道。
“我画完这张图纸就走。”人偶师只是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的答道:“别太干扰我工作了……”
“今天一起吃晚饭吗?或者我叫人送饭上来?”
“……不用,待会儿一起去吧。”
不过画图纸毕竟是精密的工作,也不可能就这么草草了事了,心里很清楚这一点的熵看着他:“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
“我有个问题啊。”人偶师想了想,毕竟这种事交给外行人干还是太不放心了。
虽然天天来他的实验室瞎晃,但熵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学到,他只是太无聊了而已。
听起来应该会觉得很奇怪吧,熵作为墨什里卡的掌权者每天需要处理的公务不到两个小时就做完了,毕竟是和平的时代。
人类,幽魂和神使之间一片祥和,至于人类内部的犯罪集团只要丢给八封就好了,其他的执行官也不是吃闲饭的。
“嗯哼?”
“……要怎么样,才能换你回头?”
“……哲学问题?”
“不,就当我没问吧。”人偶师随便把这个问题蒙混了过去,舒展着筋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待会儿是用餐高峰期,别离我太远走散了。”
“哈哈。”面对人偶师的玩笑,熵也笑着回应,他们可是灵啊,就算走散了也能随时找到彼此的存在:“我一直都在这里哦。”
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熵了。
那件事里唯一可以确认的事实就是自己没能救他,其他一概不明。
不知多少次悔恨着,虽然事件的真相不明,但人偶师很清楚,熵是不可能不辞而别的离开墨什里卡的,必然是有谁掳走,或是杀死了他。
如果那天能一直和他在一起,至少也能同生共死吧,但他什么也没帮上,那天夜里他只是很安稳的躺在自家的床上睡觉而已。
在熵经历着什么绝望的事情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能帮上。
他并没有那个义务或者责任,也不是熵的监护人……他只是很悲伤。
现在,又是这样。
八封死了,在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就这么被洸终结了生命。
而自己呢?什么也没能做到,别说复仇了,就连还击都做不出来。
真弱啊,弱得让人想笑。
人偶师站在镜子面前,镜子的自己跪在地上,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他在哭。
“别哭了。”人偶师冷漠的命令道。
其实这家伙想哭的话也不怎么碍事,但就是看不顺眼。
“呜呜呜……啊啊……”
“别哭了!”
“呜啊……呜呜……你……你是?”镜子里那个可笑的,小丑一样的男人扭过头来看着自己,脸上被泪水沾湿扭曲,真是滑稽可笑的家伙。
“哭能解决什么问题?真有什么事让你那么伤心的话,就给我坚强起来解决它啊。”
“啊啊……你说坚强……可……可是……呜……可是啊……”镜中的小丑像是被他的话打动了,用颤抖的手擦着眼泪:“我坚强的理由已经不在了……呜呜呜……为什么我不能哭呢?”
“如果哭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世界上就不需要笑容了不是吗?”
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折磨着人偶师,这家伙也太软弱了吧?他怎么能哭呢?
要知道这个跪在地上如同小丑一样痛哭流涕的家伙可是人偶师啊!大名鼎鼎的,在时帝消失之后人类中最强的人偶师,如果他都哭了,他屈服了,那人类们要怎么办呢?熵要怎么办呢?他可是希望呀,欧薇安还等着他带回去的捷报呢。
他必须站起来才行啊!无论多么艰难,如果他不站起来的话,其他人要怎么办?人类呢?熵呢?那些对他抱有期望的人,那些支持着他的人,那些他还没能拯救的人呢?
“呜……啊啊……啊啊啊!别逼我!滚开!滚远点啊!!!!!”那个无能的小丑抱着脑袋,像个虫子一样缩在镜子里逃避着一切。
有用吗?他迟早要面对一切的,到时候只会更绝望而已。
“站出来啊!你现在不站出来的话其他人怎么办?人类怎么办?还有八封……对!你要让八封的死也白费吗?”
“滚开!跟我有什么关系!”小丑用嘶哑的喉咙吼道:“八封死了啊!为死人而战有用吗?他连你努力的背影都看不到!救不了了啊!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又能挽回什么?!万事休矣,你还不懂吗?只会躲在镜子外面的废物!渣滓!”
真的,生气了。
这个家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看到。
“我努力过了!我什么都做了!有用吗?!要站起来!要站起来啊!你窝在镜子里面哭就能改变什么了吗?!”人偶师向镜子里的人对喊道,感觉就像两个小孩子吵架,互相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对喊,却都什么都不敢做。
“那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你!你这个无能者!只会像个没事人一样待在那里叫别人去战斗!我也想……呜啊……我也……想战斗啊!”他撕心裂肺的吼道,身体却像虫子一样缩成很小的一团:“还没打就被碾碎了啊!肌肉被撕成肉块!骨头被碾成虫子那么小的碎片!神经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内脏搅成血泥!人偶也连接不上!增援遥遥无期!你去打啊!你有本事你上啊!你!旁观者!”
……
“好,别哭了。”
“……啊?……啊?”
“我说你别哭了,我……我也有不对。”
“你……你啊……”
“那就,我,由我人偶师来战斗。”
已经,没有退路了。
“笨蛋!傻子!愚不可及!你是脑子缺根筋的神经病吗?还是瞎子?打不赢的!那个……那个已经完全超出生物的范畴了!就算称之为魔王也不为过的,足以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的存在!”
“我知道。”
差距会很大吧,这家伙虽然哭的难看又懦弱,但应该没说假话,他应该也努力过了。
镜子里的那个家伙停止了流泪,以一半不敢置信一半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谢谢你,你也努力过了吧?那就交给我,我来战斗。”
“……开什么玩笑啊,你明知道差距的吧?”
“我知道,所以,我来战斗。”
“那是魔王啊!你知道魔王吗?远远超越了灵之上,整个宇宙所有灵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的存在!送死,你是在送死知道吗?!”
“不,我要活下去。”
人偶师很清楚胜率有多低,他不可能赢的,这种情况换Witch那个级别的来都没救了。
“……为什么?”
“我……我还想再见熵一面,至少道个别也好。”
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所能支持自己的,唯一的理由了。
“你的情况我知道了,舌头还能动吗?”
“……不能。”镜子里的那个人露出复杂的表情,很苦涩,又带着些许期待的看着他。
“眼睛呢?”
“可以。”
“很好,那就有可以获取视觉情报的动力了,听得见声音吧?”
“勉勉强强?”
“那不是还可以吗?人偶军团呢?”
“不知道。”
“灵能?”
“灵能还是满的,但这种情况下全力使用灵能跟自杀没区别了,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了,你想背水一战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使用灵能的同时身体就会碎裂而死了。”
“没关系,满的就好,那么现在,请借我力量和勇气。”
“……哈?”镜中的人偶师呆然的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语。
“请借我,力量和勇气。”人偶师再一次请求道:“光是这些明显不够吧?”
“你会死的。”
“我要活下去。”不厌其烦的,人偶师强调着这一点。
看着这样的他,镜中的人看上去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已经够累了吧?算了,这样也不太好,就这样吧。
“好吧,那我就这样去了。”
“……等一下!”镜中的人偶师叫住了他。
“怎么了?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如果你能见到熵的话,请替我向他问好……如果你肯这么做的话,我就将我全部的力量和勇气都给你。”
“……好的。”
那一瞬间,镜子破裂了。
人偶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不被碎片溅射到眼睛,在镜子的后方……纯黑的巨人站在那里。
“要幸福啊。”巨人这么祝福着他,消失在世界的彼端。
灵能就像在管道中奔走的水流一样充满了身体。
这是最后背水一战的做法,灵能本就是储藏在体内的东西,在必要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使其凝固成胶状粘合身体。
破碎的身躯被灵能强行修补了起来,但这个状态根本不可能保持稳定,甚至一秒都撑不到。
一个动作,这就是人偶师所能做到的一切。
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一个动作反杀洸?不管怎样先试试吧。
——人偶师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剑柄。
那是他毕生以来完成的最好的作品,时帝的武器——时针,在熵失踪后人偶师回收了它作为自己的主武器。
这柄剑可以储存一次时停,而当年时帝离开时这柄剑是充能状态的,直到今日也没有用过。
即使不是时帝也行,这是只要有灵能就能激活的时停,而且激活时握着这柄剑的人可以免疫。
好在现在是没有痛觉的,有痛觉的话光是把那些零零散散的肌肉和骨头粘起来都要痛的失去意识了,也不可能在此刻激活时停。
当初锻造这柄剑的时候想的是给时帝没灵能的时候激活逃跑用的,没想到此刻居然成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
并不知道这样的时停能维持多久,人偶师以脸朝下的姿势拼命的跳起向上挥起时针,根据一开始的声源来看洸应该就站在自己身边,在这里全力反击的话说不定就秒杀了。
一切如他所料的,在静止的时空中,时针挥向了洸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