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口的丫头刚往里传了一句“大奶奶回来了。“那边罗湘玉就在打起的帘子后头亲亲热热地笑:”奶奶快进来,外面冷得紧。“念华见她笑得灿烂,也只得往面上堆了笑,对着她点一点头。
进得屋去,见那顾清远依着大迎枕靠坐在床头,干瘦的脸上又带了青色。屋里的地龙烧得热乎乎的,他还穿得严严实实。见念华进来,只淡声让丫头摆了座,好象念华只是刚出去,到小厨房去转一圈似的。
罗湘玉招呼丫头把椅子挪远了一些,看着顾清远陪笑着说:“听说奶奶的风寒也是刚好,还是离爷远些妥当,免得过了病气。”听了这话,念华面上一僵,心里不禁冷了几分。她在偏院里病着,清心阁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没人记得探视她,倒是记得防着她风寒初愈,给顾清远过了病气。
待念华坐定了,顾清远侧头抬眼望了望她,见她清减了不少,系着宽边腰带的腰身更加纤细了,碧蓝色的袄裙衬得一张小脸分外白皙,新抹的胭脂又给脸上添了些气色,倒显得十分的粉嫩娇艳。他脸上不自主地带了些笑:“知道这事是委屈你了。母亲说了,要赏你些东西,就在这一两日罢。“顿了一顿,他觉得还是应该把这好消息早些告诉她,又说:”母亲跟父亲提了,让你帮衬着老二家的,学着管管家,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恭喜奶奶贺喜奶奶了!“罗湘玉见春绿端了茶水点心过来,便走过去,自己伸手接了春绿手中的茶盏,转身递与念华。扭头正好看见顾清远看着念华带了笑,语气中不仅带了一丝酸意。
念华闻听了却是有些不满。把自己不闻不问地扔在偏院里这么多天,名不正言不顺地给请了去,又名不正言不顺地给请了回来,没人给个明白话!赏些东西,给个协理管家的名头就是福气了?想到在睦元堂吃的闭门羹,婆母甚至连句温声的话都不曾有,这又是那家的规矩?
念华不愿把话憋屈在肚子里,她不敢去问婆婆,只好委婉地向自己的夫君讨一句话:“妾身这次去母亲那里住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着母亲和母亲身边管事的嬷嬷。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当日去,是为了清查行凶的人,这次接我回来可是查清楚了?妾身担了这个关系,心里不安得很???????“
”是常福那个该杀的狗才!为了他那个在外面铺子里不成气的兄弟!那常坤吃里爬外被母亲查处了,常福就勾接了洒扫的婆子暗害母亲。“顾清远握紧了拳头,狠狠地道,“这帮背义忘主的狗奴才!”
“哎呀呀,我的爷,不是叫你别动气吗?为了那些个天杀的白眼狼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罗湘玉抢上前一步,斜坐在床塌边上,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抚着顾清远的后背,她嘴上劝着顾清远别为了这些事生气,自己却竖了眉毛骂上了:“这帮天打雷劈,罪该万死的玩意!吃着府里的,喝着府里的,不好生想着怎么报恩事主,丧良心啊!贪了府里的银钱,主子还不能责罚了?”
罗湘玉平日里投肖氏之好,惯常打扮得喜庆热闹,现下府里有喜事,又快过年了,她更是穿红着绿,头上身上披挂了不少发光闪亮之物。罗湘玉是姨娘妾室,没资格穿正红,她便备了许多大红的脂粉头花。这会儿她发间簪了两朵大红的绢花,两片薄唇涂了个鲜红,一张一合间看得念华一阵恶寒。
“一个个黑了良心!红了个眼珠子,也敢霄想主子们的东西,呸!浑忘了若不是有主子的恩典,能有他们的命来?鸟兽还知道个报孝恩呢,做出这样的事,真真是连个牲生都不如!”
念华听她说得乱七八糟,并没有说到点子上,便出声打断道:“玉姨娘先别骂了。那常福常坤又是谁?是在哪里当差的?外院的男子,怎么能勾结到内院里来了呢?“
顾清远自己是住口不骂了,听着罗湘玉替他痛骂那起禽兽不如的狗才,也觉得痛快。这下被念华出言打断了,那意思还不让罗湘玉接着骂,心里觉得很是不过瘾,不由得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
罗湘玉也瞟了念华一眼:”奶奶是不知道?那常福是在四爷跟前的,他那忘八兄弟在外面铺子里做事。“罗湘玉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白沫,马上又缩回顾清远的后背去,替他慢慢抚着背。”当年他们老爹倚老卖老地来求,还是夫人好心应了常瑞去学做生意。刚长点本事就觉着自个儿翅膀硬了,不听主子吩咐了,忘恩负义!什么东西!“顾清远听到这里,也是冷哼一声。
“那兄弟俩是家生子?好大的胆子,一家子的前程都不要了?“念华说完便低下了头,她不愿看眼前那两人的小家子作态。
顾清远也是个没规矩的,由着自己的姨娘在身边村野泼妇般的骂人,这要传出去了,不光是清心阁,连带着整个顾府都没脸。
念华在心底长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不耐,还想着提醒他们两句,接着说:“在铺子里学生意,可是比在内院听差强多了。还是家生子?那得是个多愚笨的人啊,自毁了前途,还带累了一家子?”念华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接着说:“想着那家生的奴才在府里久了,盘根错节都是亲戚,里外要勾搭起来倒是难防。妾身想着??????在咱们院里头,说话办事都要严谨些,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爷身边的人,说的话办的事,不是爷的意思,外人听见了,也当是爷的意思,一个不妥当,坏了爷的名声不说,还??????”
念华说到这儿,顾清远还没怎么样呢,罗湘玉听出味来了,当即委委屈屈地偏头往顾清远脸上望去,瞧见顾清远那半拉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现,便在抚背的手上加了些力气,“奶奶教训得是,是奴放肆了,不该只顾气恨那些个忘恩负义的人,忘了咱们爷的名声了。“她知道顾清远和夫人都并不在意那些面子上的东西,她亲眼看到过,那些读了几天书,自谓清白的人家,拚了命维护的东西,他们舍了,反倒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顾清远听了罗湘玉这委委屈屈的话,才注意到念华是有责备罗湘玉的意思在里面。罗湘玉是和他相伴长大的人,他知道她跟读书识字的官家小姐比,是粗陋了一些,但是湘玉忠厚本份,一心护他,是个妥当贴心的人,他不爱听人责怪她。
顾清远当下就沉下脸,拿出丈夫的威严来:“周氏,你一进屋,不询问夫君,不问候婆母,只顾自己那些蝇头小事。名声当什么?都说我好,我自个过得不痛快又有何用?休要拿那些当不得嚼用的酸腐玩意说事!“这话是平常听他母亲念叨的,今日信手拈来,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念华听了却气得脸通红。自己好心提醒他注意规矩章程,他却倒打一耙,让她成了小人!自己被他们往睦元堂里一请,名声先不说,面子肯定是没有了,他们怎么也不想想,自己今后还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立信?自己的委屈不算委屈,提不得,为大局所想倒成了酸腐迂钝之人了。
顾府这里,规矩定的不严谨,当家人高兴了就往松里放些,恼了就不按章程一味撒气,这样下去,底下人也不知道哪些事做得哪些事做不得,全看主子心情了。
念华知道争也无用,如今的处境,她也不敢为自己争辩,羞愤得手都有些发抖。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帕子站了起来,低了头赔了不是:“是妾身逾越了。妾身并非妄议家事,只是看到一些不妥,就想告诉夫君。“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顾清远,见他沉着的脸缓了一些,想起自己姨娘的教导,咬了咬唇又加了一句:”爷别生我气,以后妾身再不会了。“
听了这话,罗湘赶在顾清远发话前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柔声打了个圆场:”奶奶莫多心,咱们爷最是个磊落不过的,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才不拘着咱们说话。“顾清远许是讲多了话,刚点了点头,又开始咳喘起来。罗湘玉急忙打住了话头,匆匆替顾清远结了话尾:”咱们在爷身边的人多谨慎些也是对的,奴知道奶奶也是为了咱们爷好。”
念华被她一口一个的“咱们”刺得站立不安,一腔子的血都要喷了出来。她的委曲求全,只换来跟个姨娘的平起平坐。
罗湘玉带着人在顾清远的床前忙活了一阵子,待他止住了咳,扶他在床上重新躺好。念华站在床尾,局促不安,这一天的事,让她连受打击,看清了罗湘玉在清心阁里的份量,更显得自己人微言轻,胸中憋闷得站都站不住了。顾清远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罗湘玉说:“湘玉,把信拿与你奶奶。”看着罗湘玉从床头书案上取出一封信来,递与念华,他便转头对念华说:“你也下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