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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国门之战(2)

即将收复国门时,黄杰和彭劢与全军将士都有一种迫不及待、激动不已的心情。是的,抗日战争打了七年半了,我们毁坏了无数家园,牺牲了几百万烈士,就是为了将万恶的日寇驱除国门这一天!自从一八四〇年英国用大炮轰开中国的大门,我们历经了多少次世界列强的侵凌和瓜分,有哪一次将他们打得大败而逃,扫出国门?正因我们贫弱,日本人才提出“三个月亡华”的猖狂口号;正因全国人民被激怒起来,咬紧牙关,同仇敌忾地和日寇拼命,才将猖獗得不可一世的日寇驱出国门。黄杰、彭劢在激烈的枪声中亲临前线,大有争先第一个踏上国门畹町的心愿和气概。

“追上去!弟兄们,前面就是国门,为中国人报仇雪恨,去把日寇斩尽杀绝!弟兄们,冲上去!!”彭劢时而行进在士兵中间,时而跳上路边巨石,英姿勃勃,对向前冲去的士兵们狂喊。他捋起袖子,挥舞着拳头,脸上淌着汗水,声音有些嘶哑,一反平素从容镇定的儒将风度。看上去倒像一个排长,带领士兵冲锋陷阵。

战士们狂喊着,跳跃着向畹町冲杀而去。公元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早晨,中国远征军的刺刀挑落了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八十八师进入畹町。沦陷了两年零八个月的滇西大地至此全部收复。这是自一八四〇年以来中国收复的第一道国门。这一天,太阳似乎出得特别早,也特别光亮,朗朗地照耀着满布硝烟弹痕的南国大地,仿佛在告诉人们:春天已经提早来临。

无数青青的草芽,纷纷从战地的焦土中探出头来,显示着不可遏制的生机。旭光笑吟吟地照射在伏在战壕中的满是露水的战士们身上,蒸发出一股股血腥的汗臭味。他们身上的斑斑血迹犹如片片凋零的残花。温暖的阳光亲吻着这些浑身脏污的士卒。南国的柔风,轻轻地抚摸着一张张瘦削而满是灰尘的脸庞,抚摸着他们身上的累累伤痕。

公元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十二时四十分,滇西远征军在畹町举行了庄严、隆重的升旗仪式。青天白日国旗和美国的星条旗在隆隆的排炮声中徐徐升起。战士们热泪纵横,民夫们纷纷跪拜。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参加升旗仪式的赫赫大员和远征军众将,自然都很激动,但他们所思所想又各自不同。

何应钦之所以急不可待地冒着危险,到敌炮射程以内的畹町来主持升旗仪式,还出于一种洗涤耻辱的心境。他知道,他签署的那一个出卖华北的《何梅协定》,已在国人的唾骂声中载入了中国的痛史。中国人虽没有将他同秦桧、汪精卫画等号,至少也将他同洪承畴、吴三桂一样列为丧权辱国的一丘之貉了。

正因为有了这个可耻的《何梅协定》,才助长了日本军国主义“三个月亡华”的狂妄野心;正因他的骨头缺乏钙质,才使二万万以上的中国沦陷区人民在日寇铁蹄下惨遭蹂躏。虽然,他也有难言之苦:没有领袖“攘外必先安内”、“宁亡于日,不亡于共”的旨意,他敢自作主张,签订这个臭名昭著的《何梅协定》么?但不论如何,这一笔丧权辱国的历史已记在他何应钦的头上。他选定滇西远征军收复国门之际,赶来这里主持升旗.以向国人显示:他仍然是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

卫立煌与何应钦想的不一样。昨天深夜,他在烛光下,再一次细看了******的《论持久战》那本纸质很粗糙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从一九三九年春就和他形影不离,辗转于抗日战场。那一年,老蒋任命李墨庵为三十三军团长,几乎将卫立煌的职权全部架空,使卫立煌怒不可遏。同时,他又从《论持久战》这本“天书”(卫立煌语)看到了中国的希望。因此,他在盛怒和激动之下同他的得力干将陈铁、彭杰、陈武商量:“我的心已变,不是从前的卫立煌了,我要当共产党去,你们干不干?”

后来,卫立煌果然派他的秘书到延安去询问他能不能参加共产党。当时,正值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为了不致影响两党关系,才婉言谢绝了卫立煌的要求。(郭俊民《最后的命运》一〇二页)

昨天晚上,卫立煌得到通知,知道何应钦要来畹町主持升旗仪式,突然记起了******在《论持久战》中的一句话:“那些以为同日本妥协,再牺牲一些中国的领土主权就能够停止日本进攻的人们,他们的想法只是一种幻想。”卫立煌想:何应钦冒着流矢到畹町前线来主持升旗典礼,对他是一种教育,也可说是有所进步。

想到明天就要在畹町升旗,卫立煌激动得彻夜难眠。他拿起一支红铅笔,在《论持久战》一书画上了不少道道,以标明他对******的哪些写法最感兴趣。诸如:“全民族的力量团结起来,坚持抗战,坚持统一战线,同敌人作英勇的战争……这个战争,在东方历史上是空前的,在世界史上也将是伟大的,全世界人民都关心这个战争”,“中国农民有很大的潜伏力,只要组织和指挥得当,能使日本军队一天忙碌二十四小时,使之疲于奔命。必须记住这个战争是在中国打的,这就是说,日军要完全被敌对的中国人所包围”。又如在该书《兵民是胜利之本》一节中,卫立煌在下面这些文字上也画了很粗的红杠:。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克服了这一缺点,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们数万万站起来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冲入火阵……这匹野牛就非烧死不可。”

几年来,卫立煌在这本《论持久战》的小册子上密密麻麻地画了十几种符号,不少字里行间,天头地脚还用铅笔批着:“伟大而准确的预言”,“中国救亡图存的唯一出路”,“足以为吾之座右铭矣”,“中国救国救民的政治家、军事家必读”等等。

平心而论,在国民党高级将领中,卫立煌研读******著作是最虔诚的一个,也是应用得最好的一个,最受启迪和鼓舞的也是他。他自己心中明白:他能在中条山坚持近三年而岿然不动,在滇西战役中敢于发动大反攻,敢于胜利,******的《论持久战》、《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等军事著作为他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动力和宝贵的运筹参考。在《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一书中,他就写着这样的心得:“此乃救国救民的胜利之策也”,“中国抗日将领人手一册,认真贯彻,将无敌于天下……”

这里值得书一笔的是,******没有下令禁止他的高级将领读******的著作,也没有号召他的黄埔学生研究******的书,更不敢像后来美国西点军校成立专门班子来研究******的军事著作。不过,他为了对付******,曾多次给戴笠下令,凡是******的文稿,一定要尽快弄到手来献给他。所不同的是,卫立煌是学以致用,******是“学”了以后研究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他老是“学”不到家,或者总是迟了一步。比如到了一九五二年,他才在台湾的“介寿馆”中研读******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当看到“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退让者打倒”这一段时,不禁懊丧和唏嘘不已。老蒋在事后才读,又不反省自己,反而埋怨他的军队是“无主义、无纪律、无组织、无训练、无灵魂、无根底”的六无军队。

卫立煌的认识和老蒋不同,他认为他的滇西远征军是“六有军队”。且不说在怒江战役的历次攻坚战斗中涌现出了成百上千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英雄,仅就一月二十日早上他见到的许多情景,就使他激动不已,向他的众将领发出一句出自肺腑的呼吼:“我们的士兵是最有民族良心的士兵!”

事情是这样的:卫立煌乘一架小飞机从芒市机场飞抵畹町,降落在原陈纳德的飞虎队从仰光撤退到畹町使用的那个临时机场,走出机舱后在众将簇拥下巡视刚收复的战地。令他惊奇的是,近几天来在大黑山、黑山门、回龙山以及在畹町附近战场上负伤的官兵不是往遮放、芒市、保山等地的后方医院送,而是在弟兄们和民夫们的抬送、搀扶下,一群群、一队队地赶往畹町桥头来。在畹町后面的黄土坡公路上,有几个手持马鞭的军官正和一群在公路边爬行的伤兵大吵大叫:“都给我回去!前面就要升旗!”伤兵回答:“老子们就是要看升旗!”

一个军官吼道:“有不少盟军头儿在场,你们这些叫花子一般的伤兵爬到那里,有伤国体!”卫立煌听见一个军官这么骂。

“什么话?伤什么国体?老子们冲锋卖命,浴血拼杀,就为了将日本鬼子赶出国这一天!今天在畹町升旗,就是最大的国体!这可是老子们流血卖命打出来的国体!弟兄们,爬!”

一个班长模样的伤兵说。

看到这样的情景,卫立煌立即给卫士们下令:“去将那几个伤员背起送到畹町,让他们全部参加升旗典礼,命野战医院在畹町开设一个临时救护所,我们决不能委屈我们最具有民族良心的士兵!”

“民族良心”和“民族脊骨”是卫立煌上将的口头语,也是他做人的座右铭。他用这八个字来检验自己,教育自己的将士,所以他的部队才有顽强的战斗力。也正因“民族良心”。民族脊骨”这八个字已深入他的脑髓,所以,对于收复国门畹町的升旗仪式,他的情感才和全军将士融为一体,这感’隋用他的话来说是:“扬眉吐气,热血沸腾。”

不过,卫立煌也感到美中不足,他见美国的星条旗和青天白日旗在中国的领土上一起升起来,立即有一种失落和耻辱感,并且突想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和会上日本人要取代德国人在山东的利益的那种痛苦感。“什么时候在中国的领土上只有我们祖国的国旗,那才是真正的独立!”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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