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蔡氏拉云郎进屋子里说了什么,等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蔡氏对云郎嘱咐要早些休息,而夜幕也渐渐降临。窦端云猜想这老妇人一定是对自己儿子说了什么事情,她打定主意要问出来。
蔡氏正准备要回自己屋子睡觉,窦端准备等她入睡后就去悄悄问云郎。蔡氏这样精于算计与计较的人怎么可能不追究与责罚她,反而放过她,窦端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蔡氏在院子水缸里舀水准备洗脸,门外突然响起杜九娘的声音来。
“姐儿,大哥,干娘,你们睡了吗?”
窦端云正要出去开门,蔡氏隔得近,已经先扭着粗腰跑过去,“轻点声,轻点声,你大哥已经睡觉了。”
杜九娘吐吐舌头,往里探,“那姐儿睡了吗?”
窦端云走上来:“我还没有睡,你找我吗。”
杜九娘点着头,撅嘴道:“我家的瓜地溜进了好些小兔崽子,姐儿,我爹娘搭了一个棚,今晚我要睡在那里守夜,我一个人有点害怕,你来陪陪我吧。”
窦端云有点为难,她还有话要去问云郎,况且现在蔡氏也正准备睡觉,正是一个好时机。
蔡氏出口说道:“去吧去吧,文妹子这么大年纪还带一个奶娃娃也怪辛苦的。”她是巴不得窦端云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见了就心烦。
杜九娘欢喜地拉着窦端云就冲下田埂,“谢谢干娘。”
耳侧风声有点大,农家的夜晚虽然不如帝都街道会点夜灯,但因为月光照耀视线也清晰明朗。窦端云一路与杜九娘小跑一路道:“慢点啊慢点。”
“有你来陪我就好多了,我那个娘只知道陪我弟弟,让我一个女儿家来守。虽然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杜九娘不好欺负,但我一个女儿家在外面也会有不妥啊。”放慢了脚步,杜九娘抱怨道。
杜九娘的父母原本只有这一个女儿,但这么多年一直想再生一个儿子,农家人的思想便是想要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况且杜九娘一家种了五亩瓜田,这秀水村夏日里最接地气的水果就是西瓜了,所以杜家几乎已经垄断了这全村的瓜业。这父母两人自然是想让个儿子来继承自己这份家私,所以杜九娘在家粗使重活都是干遍了,性子也不比别的女儿家小气。
窦端云很同情她,自己原本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杨府的独生女,父亲虽只为小小果丞,她却也是要什么有什么,被所有人宠若至宝。重生成窦端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困农女,在瞬间转换了生活环境,她多少能够懂得杜九娘的那份苦楚了。
“今晚我陪你守着吧,明晚呢?”
“还是我来守。我爹去守东山脚下那三亩地了,我娘要照顾弟弟,他才一岁,爱闹得很,还喜欢吃奶,整天哭得讨厌死了。”说到家事,杜九娘有说不完的话题,“我娘一忙起来就让我去抱他,真是个小鬼,尽爱哭,老把眼泪鼻涕抹到我身上,我都烦死他了。恐怕这整个夏天都是我和爹轮流来守着瓜地了。”
“怎么不请几个汉子。”
杜九娘一摆手,“得了吧,我那个娘抠门得很,舍不得花这钱。”
两个人一路说话一路走到了瓜地旁搭建的棚子里,几块木板凑了一张硬床出来,睡上去硌着骨头。窦端云叹了声气:“一点都不舒服。”
杜九娘也躺下来,拉过被子盖好,“忍一晚上吧。”
“一晚上?明晚不让我陪你啦?”
杜九娘从被子里伸出手揪着窦端云的手臂,两个人闹成一团。
窦端云说道:“实在不行我花钱给你请几个人。”
“你哪里有钱?”才一问杜九娘便想起来了,“哦,是章冉托我给你的吧!”
脸上原本的笑意顷刻僵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此刻听来,窦端云心头一阵疼痛闪过。
杜九娘没有注意到窦端云的异常,只顾着说笑:“你看你注定是要嫁给大哥的,虽然大哥是没有那个官家公子出息,但好歹他与你是青梅竹马。姐儿,那个章冉这么久都不来找你了,他不是说过他还有未婚妻吗,他虽然向你承诺会退掉这一门亲事,但那女方是官家女儿啊,这事儿肯定是成不了的,姐儿你也别再惦记这姓章的了!”
听到这些,窦端云心头震惊,原来章冉早已向这真的窦端云承诺会退掉她杨彩容的亲事,原来她与章冉这么多年的情分真的抵不过这一小小的农女窦端云。
她是一个失败者,前一世虽然活得风光潇洒,但在感情上却输得一败涂地。害死她的直接凶手虽然是关汉卿,但其实仔细算下来,难道章冉不才是那个真正的真凶吗。
侧身朝这片空旷的瓜地躺着,一颗眼泪倏然滑出来。
杜九娘还在说起她这一桩糊涂的情事,“指不定章冉现在已经和那个未婚妻成婚了呢,他上一次来看你,听我说你高热无事便只塞给我一袋银子转交给你,隔了这么久了,若真爱一个人哪怕刀山火海都敢闯过来亲眼见到她。姐儿,为这种人不值得……”
“是不值得。”窦端云无悲无喜地说了一声。
远处山风迂回着吹来,虽然是夏日,却还是有些冷意,窦端云裹紧了被子。
杜九娘说道:“哎,不知道我啥时候才能遇见一个值得我爱的人。”
窦端云忍不住笑起来:“你十六了吧,你娘没为你着急吗?”
“怎么不着急,她给我找了刘顺,找了隔壁乌岩村的六子,还找了镇上开裁缝店的阿财,我都气死了,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个个都不是适合的。尤其是那个阿财,明明请了个婆子帮忙量身,却还在有年轻女客人时亲自去给人家量尺寸,贼眉鼠眼、满脸淫笑,我看着就恶心!”
窦端云笑出声,“那你想找一个人怎样的?”
杜九娘一双好看的杏眼陷入沉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我喜欢去镇上听茉师傅讲故事呢,里面有个皇帝很爱自己的妾室,因为皇权沉浮最后丢弄了自己这个心爱的女子,后来终生都未再娶。如果要找,我就要找一个这样真心痴情的,最好要会讲故事。”
“那些都是编纂出来的,你不会喜欢听故事就要找一个讲故事的吧。”
“这有何不可。”
窦端云顿了一瞬,“我倒认识个会写故事的,不过他……”
杜九娘惊喜不已:“怎么从来没有听姐儿说过你认识会写故事的男子?快说来快说来,他是谁?”
他是关汉卿,会医术,一生痴迷写作,所写的故事连皇帝都赞赏不已,上一世爹爹也常爱邀他来杨府做客。爹爹很是欣赏这少年才子,说他身上有一种什么都困不住的东西,桀骜却不倨傲,清高却不冷漠。爹爹喜欢他的程度不亚于她这个亲生女儿,甚至有一回窦端云曾不经意听到爹爹说起,若是我女儿没有婚约,我倒还很喜欢汉卿做我的女婿。
做她的夫婿?想得美!
以窦端云对前一世这父亲的了解,她有九成把握能够确定父亲舍不得送关汉卿去见官。虽然是关汉卿害死了她,或许极大可能是无意的,但是父亲还是舍不得折了才子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