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端云清楚柳贺云这一点,如果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她也不会轻易就开这口。
“哎,我也知道先生会为难。”窦端云故意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下去,“我家三年前借给了王县令一笔银子,他也是一时还不上来,但他是官,我们也不好找他要,于是就只接下了他送给的这间店面。”这间店面是暂时租过来的,但是柳贺云逃难这么多年,自然是不知道窦端云说的谎话。“县令大人的银子我们可以不要,但是柳先生又不是大官,我们家也要挣钱买米,对于没有钱的柳先生,窦娥也是无可奈何。”
安静了半晌,柳贺云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自己得罪了人,清楚窦端云这一段话是为了震慑住他才说的,若自己现身了,必定是被县令抓走,送给知州,再被大对头逮住。
这样想下去,柳贺云已经愁眉苦脸,眼角的皱纹难看地揪在一起。
窦端云给他时间去想,最后说道:“先生啊,没了宅子可以过活,但是若没了自己,蹲了大牢,家人可该怎么办,指不定日日过的都是逃难的日子!”
是啊,家里还有老母,还有未出嫁的女儿,哎,这日子该怎么过!柳贺云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窦端云再叹了口气:“我家婆婆也知道柳先生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但是她为了追你这债费心劳神了三五年,若这样放过了柳先生,她也是不服气的。先生如果真的还不上来,也不愿意用宅子做抵押,我就只能将先生送官,我家婆婆是个不服输的人,这样我家婆婆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不要——”柳贺云急声说道,“你送官岂不是要将我送上绝路,我欠姓何的可比你家多了百倍!”话一脱口,柳贺云就知道自己说多了话,忙改口道,“你说的,只还一百两,另外的钱用我家旧房子抵?”
原来柳贺云欠别人的银子更多,这样他更不敢让人知道他的落脚点了,窦端云有了这个把柄,心里乐开了花。
“是啊,用先生家的房子抵,那房子也不算大吧,若卖出去还不值这个价呢……”
“那是我父辈留下来的,哎……”柳贺云无奈地认栽,“你说过就这样就抵了,两不相欠了,你可不要反悔。”
“白纸黑字,我们立下字据,先生不悔,我岂会悔。”
一张字据立下,柳贺云愁眉苦脸,一肚子苦水没有地方倒出。而窦端云眉开眼笑,拿着字据在房中欢喜跳跃。
为了不让柳贺云有再逃的后路,她当下就带着秦子与杜九娘一行人去了柳贺云山脚下的藏身地取宅子的地契。
柳贺云逃不了,一辆马车内坐满了窦端云的人,字据也写下,他只能认栽。
到了一间简陋的茅屋,柳贺云颤颤巍巍地拿了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手印,他忽然道:“这地契怎么写了你的名字,不是你家婆婆?”
“我与我家婆婆还有分别吗,婆婆年事已高,云郎是我未婚夫婿,你难道怀疑我?”窦端云只作不悦,“我本好心宽限你,难不成你又想耍赖躲我了?”
“……到了这一步,我哪里躲得过去。”柳贺云黯然垂首,不再说了。
地契在手,窦端云终于完成了蔡氏交代下来的任务。
只是蔡氏出尔反尔,她也知道柳贺云一时拿不出这三百多两银子,所以才想以柳家的宅子做抵押,在地契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有一户宅院了,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大喜事矣!
邀着秦子与杜九娘他们一起去城中的酒肆吃饭,窦端云点了好酒好菜款谢,“若不是有你们,我也办不成这件事。”她举杯先饮而尽,前一世她的酒量可是很好,喝上两壶酒都不会醉,再多就没有喝过了。她先喝下一壶酒,再倒满了一杯,“来,我们干上一杯,我要感谢你们!”
杜九娘与秦子面面相觑,“姐儿,你何时能喝这么多酒了,你别喝了。”
“大喜的事情,我哪里不饮点酒啊,你们也喝。”窦端云又给荣生倒上。
因为大家都高兴,所以没有再推来推去,都喝得畅快,傍晚时候,晚霞已经落下了山头,窦端云没想自己已经是换了身体的人,两壶酒下肚竟然头晕沉沉的。
结了账离开,站起身时脚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软,她几次险些倒下,是荣生在旁贼眉鼠眼地扶住她。
杜九娘也喝多了,断断续续道:“姐儿,我们,我们回秀水村吧……”
只有荣生没有喝太多,秦子也喝得醉醺醺。见杜九娘摇摇欲倒的样子,荣生忙松开窦端云,又来扶杜九娘。
再一回头,巷子里已经不见了窦端云的身影。
头疼欲裂,窦端云一点都不爱走了,她意识里还清楚自己是喝多了,清楚若不找个安静的地方兴许会遇上坏人。但是脚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又昏沉沉的,她扶着不知哪里的墙慢吞吞地走,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哗啦啦一阵流水声响起。
抬头一望,视线渐渐变得清楚,原来是到了山阳县一条放花灯的小河边,好像从前听云郎说过,这里有好多年轻的男儿女儿过来约会,应该是个谈情说爱的地方。
再抬头一望,视线里突然多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衣带生风,顶着一轮皎洁的弯月朝她这边走来。
他的样子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楚,一身的冷傲像不如这个尘世的游仙,他已经走到她身前了。
伸手一抓,窦端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关,关……”她一时想不起来,脑子里疼得厉害,终于一个激灵想到了来人,关汉卿!
即便醉了,她也记得起来。哪怕已经不是杨彩容,她也不会忘记。
这是前一世害死了她的人啊!
来人正是关汉卿,他乘夜晚清爽出门来采集灵感,放松心情,不想会遇见一个喝醉了酒的年轻女子。
关汉卿诧异地望着拽住他衣袖的人,“你认错人了。”虽然她是喊的“关”字,但是楚州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他什么朋友,他想她是认错了人无疑。
只是窦端云并不放手,但因为此刻醉得一塌糊涂,她的舌头打结,半天都没有喊出心底死死记住的三个字来,“关,关——”她只这样喃喃道。
关汉卿掰开她的手,转身便走开。
窦端云这时急了,脱口:“卿卿哪里跑!”她拔腿就冲上前,“还我命来。”但是踉跄一倒,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