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燕楠为什么会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刹那之间停止了动作——这句话是否有些表达不清?因为这座别墅中除了她以外,现在也没有别人,鬼魂当然不能包括在内。那么我们换一种说法,就连燕楠自己,都没有立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停下。
她只是迟疑了,不明所以地迟疑了,是与生俱来的对于某种“东西”的恐惧让她迟疑了。直到过去了几秒钟,燕楠才明白了自己犹豫的理由……她感觉到了,在这扇门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
门外会有什么?门外……应该就是别墅的庭院了才对。按理说别墅的庭院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了啊,因为九方九世书上都明确提出了,参加者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别墅内部,若是在庭院里也会遇到危险的话,这样的规定不就没有意义了?
燕楠想不通,但她的行动也没有继续,她那只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就仿佛是等待着虚空之外的某位王子前来,将苦海中期盼的灰姑娘或是白雪公主救出似的。只是灵异故事之中,即便是披荆斩棘的白马王子,也不一定能够突破恐怖灵异的包围,也许在半路就被杀死在某个厉鬼的利齿巨口之中了吧?
身后,之前听到的摩擦声似乎早已消失了,或许那个女鬼并没有跟上来。但是燕楠仍然不敢让这样乐观的想法保持下去。她不能在这里停下的,就连苏凛都无法判明哪一幢是危险别墅,他们只是暂居在20号别墅中,且不说这里有没有危险,就算没有,她孤身一人待在这里,再多遇到两次鬼魂,哪怕它们不杀掉自己,自己也会被吓死了。
燕楠抿住嘴唇,轻轻踮起脚尖,通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以她的身高本来并不需踮脚就可以够到,可她下意识地不想要触碰那扇门。
或许,先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存在,确认放心了再出去,才是个正确的选择?
入眼之处一片黑暗,猫眼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燕楠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外面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感觉到一阵心悸,不由得怀疑起自己判断的可信度。只是这样怀疑来怀疑去,难道要她一直困在这里不成?她必须下决定了。
燕楠再一次将手伸向门把,这一次她紧紧握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但在使力拧开之前,她的动作又一次顿住了——
燕楠缓缓偏过头去,她的目光是被玄关旁的窗户吸引住的。这一刻玻璃的可怕性被她抛到了脑后,透过透明的窗户向外看去,将近八点,阳光已经穿过大楼间的缝隙,将整片天空映上了湛蓝的色彩。看样子今天会是个晴天呢。
但燕楠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
天……已经亮了?
是啊,这是根本不需思考的问题,只要看一眼外面就能明白了。但是……但是既然天亮了,为什么从猫眼向外面看去,还会是一片黑暗的呢?难道说……有什么“东西”就在门外,将猫眼堵住了吗?
燕楠趴在窗台上,试图从窗户边缘窥视门外,但那里却是一片空荡荡的,根本什么都不存在。
怎么回事?
燕楠再一次回到门前,她的心脏砰砰加速了跳动。润泽的双唇之中,轻轻吸入一口气,然后,她再一次将眼睛对准了猫眼。
白色。
外面不再是黑暗的了。
是自己刚才看错了?燕楠刚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白色之中,似乎有些淡淡的红色,血丝一般。
眼睛瞪大了。
是的,眼睛在蓦然之间瞪了起来,但那却并非是燕楠的眼睛!在猫眼之中,掺杂着血丝的白色眼球和黑色的眼仁瞪视着她,那根本就不是猫眼,是面前的这扇门长了一只眼睛!而现在,她正紧贴着脸和这只眼睛对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燕楠猛然退后。她想要再次尖叫出声,但是刚刚在二楼已经嘶喊过了两次,现在她的嗓子都已经哑掉了,那声音梗在喉头根本发不出来!她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久以前看过的“红眼女人*”的鬼故事,又赶紧摇着头把它从意识中晃掉。这太荒谬了,之前苏凛带着自己几个女生进来的时候,可没发现这猫眼里还藏着一个鬼啊!田澪维也说她那时打开了门撒腿就跑,没有被门里的鬼阻拦啊!
那么为什么……到了自己……
也许……也许这个鬼只是吓唬人的,它根本就不会杀人?自己只要打开门离开就好,是吧?燕楠不知道自己的猜想到底对不对,但是现在除此以外,她似乎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心情平静下来,尽管从结果上来说只是做了无聊的努力。然后上前两步,一只手抓住了门把手轻轻拧动,同时目光又下意识地戒备着那只不正常的“猫眼”,这一次,她看到……
那白色、红色和黑色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位置……黑色仍在正中,彷如一个无底的大洞,而红色则充满了剩下的整片空间,唯有外面尖利的两排白色,闪着阴森的光芒,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燕楠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掉头逃跑,可是,似乎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那是一张嘴巴,现在它在自己的面前张大,张大……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经站在了那张嘴里。尖利的牙齿在她的背后咀嚼着,燕楠感受到了那股剧痛,也听到了咯嘣咯嘣咬碎骨骼的声音,可她却听不出那声音从何而来,或者它原本就是来自四面八方……她只知道自己的意识在逐渐堕落**,那巨大的洞口是喉咙吗?她听见从那极深之处,传来一声满意的饱嗝。
下一瞬,在燕楠模糊的视线之中,那张嘴巴紧紧地合上了。
(*:红眼女人的鬼故事,在网络上可以搜索得到。前作《夜笔失魂录》其三——七夜鬼谈中第一个鬼谈亦有收录,在此不加以赘述。)
……
“额可哥哥跟搞(你起得可真早)。”
与此同时,在距离双子别墅数公里远的馨月旅馆之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站在四楼414房间的阳台上,手中举着一个不算破旧的单筒望远镜,似乎正在通过它观察着对面的某一座楼层。而在她的身后,另一个看上去略微成熟些的女孩一边使用旅馆专配的一次性牙刷捣得满嘴起沫,一边呜咽着让人根本听不明白的话语靠近了她。
“学姐啊……”余敏儿耸了耸肩,“能不能先把牙膏沫吐掉再来说话,你现在满嘴白沫的样子简直比女鬼还要女鬼。况且啊,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小心些总没坏处,说不定线索就出在一大早呢。”
“我只听过‘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怯怯地说着这话来到余敏儿身边的是索妮。她即便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一副惶恐害怕的模样,像是一只喵喵叫着的小奶猫,不知该怎么才能讨到主人的欢心。余敏儿白了她一眼,问道:“莫语琴呢?”
“还睡着呢。”索妮这么说着,回头看向床上仍旧双目紧闭的俏丽人影,“昨天夜里监视了一整夜,肯定也已经累坏了吧……不过今天去对面调查的工作是我的活儿,就让她先休息着吧。”
对于执行“都市豢鬼人”这个故事的四名女生来说,白天大家都醒着,危险性还要相对小一点。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之时,阴气又重,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要知道大部分的恐怖故事,看那些恐怖小说和电影里面,鬼魂不都是在夜里现身的么?因此每天至少要有一个人来担任守夜人才行,昨天负责这个的就是莫语琴,不仅要监视对面,还要同时注意着屋里的动静,心力交瘁,清晨六点和早起的索妮换了班,这才疲倦地一头倒在了床上,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洛羽晨学姐已经在卫生间吐掉了一口牙膏沫,现在用毛巾擦着脸蛋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三人的表情都还算是平淡,故事进行第二天,眼下她们的精神状况要比苏凛一组好上太多了。虽然也看到了鬼魂的幻影,但比起另一边又是恐怖的幻觉又是各种实体的危险来说,这种小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仅看学姐现在上厕所时毫无顾忌的样子,就能够明白昨天小小的惊魂对她来说几乎半点影响都没有。
“你……?”
余敏儿暂时将目光从望远镜的一端移开,看向索妮稍显苍白的面庞。
“没问题吗?”
她有些担心,并不是瞧不起索妮,但这丫头的胆小是整个学生会人尽皆知的。让她独自一个人到对面的单元楼中去寻找线索,说不定还会遭遇鬼魂或者同样恐怖的豢鬼人,余敏儿有些怀疑她的精神。保不准稍微看到点儿什么恐怖的东西就会吓得抱头鼠窜吧?
但索妮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因余敏儿这样的怀疑而生气。她还算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子。只是轻声说道:
“总不能……让你们把活儿全部担了吧。我好歹也是团队的一分子,一点力都不出的话让我怎么过意的去?故事执行四天,咱们也是四个人,一人一天,这是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这样才算公平……”
“并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余敏儿摇起头来,“而是我们要活下去的问题!仅仅为了公平而进行无意义的任务分配是并不合理的,所有的安排都要以解决故事为优先,除此以外的一切都应该为此让路。要去对面探索的话,那个人就必须拿出勇气来,拿出‘怕什么,反正最坏也只不过是死掉而已’这种觉悟,不然的话——”
“别开玩笑好吗?!什么觉悟不觉悟的……别把死亡当成是随便说说就好的事情啊!那种感觉你怎么会懂?在你看来无非就是遇到鬼魂,然后在保健室的病床上躺一夜,最后得知自己换了一条命那么简单吧?本来就一条命都没有丢过,现在又有人不辞辛苦地帮你,你当然不会死掉了!有本事就自己死一次试试去啊!自己去经历一下那种感觉,然后再来看看你还有没有胆量这么说啊!”
洛羽晨学姐半张着嘴巴,略略有些惊讶地看着索妮。她没有想到过这个平时总是闷闷的一句话都不说,娇娇怯怯畏畏缩缩的姑娘也会有这样泼辣放狠话的一面。她不知人在压抑久了之后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能量,有人说“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才最可怕”,同样的道理,当胆小的人豁出去了的时候,她的胆子也会在瞬间膨胀几十几百倍那么多。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就是这样,人类是一种求生动物,求生往往是一种本能,因此人们的选择往往都是“爆发”而非“灭亡”。
她原本就那么胆怯,还要在灵异故事之中努力生存下去,再加上两次死亡所带来的心理阴影,全部累积成为负面情绪隐藏在她的心底,偏偏又无法发泄。怎么发泄?对方可是鬼魂啊,难道还能指望去报复不成?于是余敏儿那听来对死亡不以为意的话语成为了让她怒火出笼的契机。
索妮的脸色涨得通红,余敏儿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一直看着对面的楼层,没有回头,洛羽晨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身后床上的莫语琴咂了咂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边的骚动,还是不愿意参与到这场吵架之中呢?
“好了,你们两个……”
洛羽晨没别的办法,她毕竟是几个学妹的前辈,团队的成员闹了矛盾,自然也就必须由她来解决。她先后拍了拍两个女生的肩膀,苦笑着说道:
“别生气,别生气了。敏儿你呀,也多为我们想想嘛,责任心太重可是会把自己压垮,也会让你注意不到他人的心情哦。稍微给我们一点信任吧……还有你,丫头——”她又在索妮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指,“敏儿这么说是在关心你呢,怎么听不出来呢?傻瓜。她说的也没错,可不能就抱着‘公平’的心态才过去溜达一圈哦,一定要拿出勇气来,好歹找到点线索回来才行嘛……”
余敏儿究竟是不是出于“责任心”和对索妮的关心才说出这番话呢?可能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清楚,但两个女生却都没有反对。沉默一会儿,索妮动了动嘴巴,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对、对不起……敏儿,我不是故意那么说,我只是——哎呀反正我就是一时激动,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咒你去死的意思……”
听上去似乎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尽管没有回头,余敏儿紧绷的面部肌肉似乎松弛了一些,她仍是没有回头,只等到索妮话音落下才微微耸了耸肩,用淡淡的语气回道:
“没关系,是我出言太鲁莽了。再说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没有经历过死亡,也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既然如此,也就没有资格对你们指手画脚大加评判。”
两人互相道过歉之后便再不言语,阳台上仍是有些冷场,被尴尬的气氛所笼罩着。洛羽晨抱起胳膊,看向远处天边渐升渐起的红日,迟疑了一会儿,仿佛是为了再一次圆场似的,轻声对余敏儿说道:
“死亡的感觉……是吗?我可以告诉你,那绝对不是什么能够当做无所谓的事情,星爷有句话说‘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但是死亡,却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不可能适应的东西。想听听我的第一次死亡吗?”
“学姐……?”
索妮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向她,余敏儿也暂时停止了监视,放下望远镜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眨着眼睛。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主动提起有关于自己死亡的事情。除了要在学生会室的档案上留下一个记录之外,之后他们便再不会吐露有关于此的只字半语,就好像早已将此事忘记了似的。但这种事情哪可能忘得掉呢?只是不愿去回忆那份恐惧,因而将其埋藏在深处罢了。
别说别人,就算是苏凛,也从未对余敏儿说过他的第一次死亡。就好像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也许偶尔在噩梦深处,他还能忆起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忆起那一份血腥的味道,忆起那份剧痛和被拽往地狱的恐怖。余敏儿虽然并不了解,但她也从其他人的表现之中,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问起的问题,故而从未开口发问。
但现在,学姐难道是愿意将她的死亡经历,拿出来与她分享吗?
在两名学妹的注视之下,洛羽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