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洁白的天花板,有那么一瞬间,一种空灵的感觉传上脑海。就好像只要这么持续下去,就可以忘却一切。开心或是烦恼,喜悦或是忧伤,所有的这些东西都在触及心灵的一刹那变为了虚无,只有自己处在这片空间之中,不带感情,亦没有任何繁杂的思绪。所有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不再存在,也并不需要,只有呼吸绵长,像这样延续就好……
苏凛想要翻一下身体,但手臂却失去了力气。
他只好转过头来,看向窗户外面。大概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吧,窗帘并没有拉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旁边一排别墅的房顶,大部分都刷着红色的涂料,也有少部分家庭是买下了房子,换上自己喜欢的颜色。在斜斜射下的阳光映照之中,那色彩仿佛流动起来一般,如同水面轻轻荡漾开来的波纹,与苏凛悠长的喘息处于同一频率。这样的景象,他总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是有关于冰岛自然风光的视频吗?还是四十年以前的老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3D动画呢?苏凛考虑了一下,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样的画面确实是头一次映入自己的眼帘,只是曾经的某一分中,他曾有过相同的心境罢了吧?
床头的手机静静地躺着,苏凛伸出手去轻轻一点,看着上面显示的“07:02”这样的数字。明明只是刚刚睁开眼,他却并不觉得睡眼惺忪,视网膜中倒映的一切都清晰地沿着视神经送到了大脑之中。苏凛再一次回头望着天花板,他记得自己许久不曾在这种时间醒来过了。高中时期的学生们总要在七点钟之前赶到教室,而上了大学以后,八点钟的铃声打过再叼着面包条慢慢悠悠地从后门走进去就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反正除非被严格的导师抓个正着,那些教授们大多都不会刻意去管迟到的学生。人们都以为锦衣学园的学风严谨,苏凛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只是直到现在,约摸三个月下去了,对于校园中的一切,他也早已熟悉。只要想做,锦衣学园也和普通大学没什么不同,有足够多的空子让学生去钻。至少校门口那个总是笑呵呵的矮胖保安就绝对不会在铃声响起之后把你拦在外面。
是因为……昨天睡得比较早的缘故吧?
直到这时,混沌的记忆才逐渐复苏,苏凛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好像……一回到家就扑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中记得听到过小铃喊自己去吃饭,但应该没有喊动吧?因为并没有吃过东西的印象,而现在腹中空空的感觉也印证了这一点。低头看了一眼,没错,衣服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现在变得皱巴巴的,棉被大概是小铃帮自己盖上的,之后下去再感谢她好了。
心念流转的同时,苏凛听到一楼的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想来是自己那个能干的妹妹已经开始做早饭了。他再一次努力用手臂撑着床面坐起身来,让上身倚靠在床头。这一次终于成功了,花格子棉被从他的身上滑落,冰冷的气流同时打在了青年凌乱的长发上,足够让意识完全复苏了。
说起来……哦……
记忆终于如潮水一般,从心海之中铺天盖地地涌回了大脑。如同电影的回放一般,苏凛想起了昨天遇到的事情——
从导师办公室回去以后,在门口遇到了余敏儿——想到这里,苏凛心中微微一痛,但他强自跳了过去;然后,对了,那种将五脏六腑完全冻结的寒意,是九方九世书!新的故事已经开始了?但是自己却——
苏凛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个苦涩的弧线。
是啊,自己……逃掉了。从余敏儿的身前逃掉了。因为不管再怎么说,去做副会长,带领着大家完成灵异故事这种事情,自己这个没用的家伙,肯定是做不到的吧?!
“呜……”
苏凛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抱住脑袋,埋进了膝弯之中。刚起来时那种空灵的感觉一下子从头脑中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繁杂。绝望、忧郁……所有那些负面的情绪融合旋转着,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人都吸入进去,埋葬在深邃的最底层,哪怕再怎么费尽心机,都没有从中逃出的一丝可能性!
苏凛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披上外套,站在窗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背上稍微有些出汗,但他没管,只是伸出手把玻璃窗推开,任由清晨的冷风扑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那种心悸才消解下去。苏凛背过身体,气息也已经平静下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种危险的预感究竟来自何处。
并不是外部,这个房间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真正危险的是他自己,苏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因而才会慌慌张张地逃离。就在刚刚,他觉得自己的心境正在逐渐向着沉寂的深渊之中坠落下去,如果继续任由它那样下去的话,苏凛真的担心自己会产生足以付诸实施的自杀念头,亦或者是……比那更可怕,他说不定会那样枯坐着陷入万念俱灰的死亡之中,就像是坐化的高僧一样!
说来奇怪,明明心中总是想着“像自己这样的人,死掉了也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还会更好一些”。但当真正到了有那种趋向的时候,他却又发自内心地惶恐起来!死亡?亦或者是生存?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为什么他在犹疑?浮躁的心情找不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明明已经失去希望了不是吗?这之中到底有哪里不对?为什么想不明白啊?!
苏凛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怕。他想起周德东的恐怖小说《洞穴》中有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如果感到自己恐怖,那就没救了。
“哥哥,起床了起床了——啊,已经起来了?今天吹的这是什么风啊?”
卧室门被打开,妹妹苏铃探进头来。她娇小的身体上披着围裙,先是往床上看去,紧接着才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的苏凛。听着妹妹熟悉的活泼嗓音,苏凛渐渐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苏铃的脸蛋,心中没来由地觉到了一阵安详的意味。
“是北风,大概有点偏西。”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他轻声这么回答着,“我马上就好。”
“嗯嗯,那就快点下来吃饭,要不然我又要再热一遍了。”苏铃笑眯眯地说着,转身走了出去。虽然上次告诉过她,不要再随便进入自己的房间,不过显然没有被听进耳朵里去。这样也好,不然的话,自己也不可能顺利起床了。
苏凛叹了口气。
昨天并没有去学生会室,也不知道这一次故事的具体内容。不过想来应该和他无关,因为如果这次的参加者中有他的话,余敏儿一定会想尽办法跟他联系通知的吧?苏凛拿起手机,那上面并没有显示未接来电。虽然现在,他和余敏儿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着这样的信心。
穿好鞋袜,苏凛往门口走去。路过书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一本书碰掉下来。他连忙蹲身捡起,看看封面,是大卫的《麦田守望者》,用黑色的字体凸印着那句经典的名言:
“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去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只是一句话,看过就可以忘掉的,如果不愿意,也能够记在本子上,等到写作文的时候往里面套用。不过那是高中学生们才会做的事情。苏凛只是愣着,他的眼睛直视着这两行字迹,用手指摩挲一下,感受着凸纹的印迹。心里没来由地又转起了圈圈。
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呢?卑贱地活着吗?可是心里分明又觉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自己是成熟还是不成熟?亦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
他突然发现,就算这么费神去想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楼下又传来妹妹的叫喊,苏凛答应一声,把书往桌子上随手一扔,耷拉着脚步走了出去。
……
辰志龙穿着他那套深蓝色的西服,这是他一贯的装束,并不是一直不洗,而是有很多件这样的衣服。七点钟,他对照着地铁站的表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分毫不差,这就是电波钟的好处,一般情况下,你不需要担心它会不准,也不用再去精校。这时候入站的人还不多,因为八点前的学生流和更晚些的上班族人流都没有过来,只有少数人才必须赶在这个点坐地铁。
入口处的墙壁就像是电梯门一样,不锈钢材料能够清楚地照出人的倒影。辰志龙的样貌从那里一闪而过。他虽然不比苏凛俊逸,但棱角分明的面孔倒也耐看,只是那双眉头总是微微皱起,眼神也冷淡许多,甚至有时会显得凶恶。不过现在,他面无表情地穿梭在通道中,大约心里在想着什么事情。
真见鬼!
明明和小婉约好,几天后的周六就是母亲的祭日了,一定要乘飞机回去的。但是现在却突然多出了一个该死的灵异故事,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是周二,而根据第一条提示上的要求,他们必须至少待到周五的上午九点之后,才能够离开雨夜泉乡。如果能顺利活下来倒还好,但一旦在故事中死去,哪怕还能够继承一世的生命,到苏醒过来也会是周六了。小婉还想让自己给她带些纪念品,还有机票……可恶!除非能安然活下来,否则的话……
不,如果彻底死了的话,小婉也就不会记得自己。说不定她和牛伯伯可以去给母亲祭奠,也不用为了自己没能按时到达的事情而——
“啪”!
辰志龙一巴掌打在自己的侧脸上,愤愤地低声骂道:“白痴,你在想什么?!”
从旁边经过的行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但他毫不在意。辰志龙从未在乎过他人的眼光。
说什么“死掉”的……自己怎么能有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明明从十年前就决定好了的,要努力活下去,好好照顾小婉,还有……要完成自己曾经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现在一切都还在起步,自己怎么可以在此倒下?!
没错!辰志龙咬着牙发狠,在心中想着。
自己可不是苏凛那个废物。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他从电梯上下来,前方的人群散去。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俏丽身影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
第二节奉上~!